钟翊明:“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小土丘上要加高建亭,而不是随境造山?如果望出去是美景还好,从亭子望出去可是别人家的院子。”
原梾解释道:“一是因为此处设亭比园中设亭显园林两倍之大,从园中看亭后有景。二是别人的园子无论何种形态,里面的人与物也皆是景,另一半景是借的。三是如果拍摄有需要可以搭绿幕造出任何想要的景。”
钟翊明抛却威严,满意地笑起来:“哈哈,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那万一这家主人非常注重私隐,此处设亭不犯了忌讳?”
原梾看他笑了,像平日和原闳识讨论一般道:“那亭处可栽松挡去视线,虽没了景,赏松石也是可以的。《东京梦华录》记载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借景是可以实现的。北宋都城高度繁荣,地价房价堪比今日,虽然主人公赶上徽宗朝,迎来了画师的高光时刻,可宋徽宗没多久就被一锅端了,主人公的俸禄是买不起这么大的地造园的,不过您选的地方也不算太夸张。”
钟翊明笑道:“有点儿意思。”
众人候在一旁,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看气氛活跃起来稍稍放松下来,只是不知道原梾戳中了钟翊明什么笑点,事情发展跟他们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刘诚从后悄悄掐了下原梾手心,原梾回手握拳,以示淡定。
钟翊明指着沙盘里的小院问道:“设计篱笆小院的用意是什么?这样做岂不风格不一?”
原梾:“原着小说主人公喜欢陶渊明,在未进画院清贫之时就住篱笆小院,故事虽从他已成画院待诏讲起,但他备受失意时都会想起他的篱笆小院,如果我是他会作这么一个归心处,而且从设计上看,穿过竹林像突然从自然雅致回归了田园之乐,也别有一番意趣。”
钟翊明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整体上看,屋室会不会小了些?”
原梾:“主人公酷爱山水,是爱园之人,靖康之难宗室南迁后,临终时除了忧心国事,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园子,宁屋小而园阔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厅堂屋室实际并不小,因为利用弯折和竹林掩映看着小,身处其间还是很宽敞的。”
钟翊明:“书里并未写主人公参与造园,可我看你们的设计倒像是主人公是造园之人?”
原梾意识到钟翊明懂园林,这么问倒和原闳识相似,他知道答案,只是想知道你的灵感来源,或者你的理解。
原梾淡然道:“古私家园林是文人和工匠的结合,宋代尤其,参照主人公带点禅意的作画风格,他爱的园林必是简朴自然的。现在影视基地这么多几乎涵盖了各个朝代的古建筑和院落,最初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拍部电视剧还要重新造园,搭景岂不更方便些,况且原着并未花大笔墨描写主人公的园子,但它直接反映主人公的性格,理解了主人公,不适合的原因大概是现有的很多园林建筑,匠气太重,而少了自然意趣。”
钟翊明望着原梾,想起原闳识向他推荐时说过的话:“那孩子你给他一个舞台,他绝对会让你出乎意料,年纪小不代表理解不深,王希孟画《千里江山图》不也才18岁么。”
钟翊明:“你懂书画?”
原梾:“粗略懂一点,您墙上挂着的是梁楷的《李白行吟图》和《泼墨仙人图》,另一幅是同样笔法画的《水浒传》人物图鲁智深。”
钟翊明突然兴致勃勃地带着原梾来到鲁智深那幅图前问道:“鲁智深人物像你觉得画得如何?”
原梾细细欣赏后,认真回答:“以我的理解来看,寥寥数笔就表现出鲁智深的粗犷豪放,厉害之处眉目间还传达出了鲁达的慈悲。”
钟翊明看他欲言又止,等着他接下来的解读,原梾斟酌一下继续道:“我读原着觉得鲁智深是水浒第一率性可爱之人,他倒霉时还莫名觉得很有喜感,如果是我画,我会在他粗犷的外表下着重表现他的憨直可爱,他名鲁达,愚鲁通达,慧根就藏在性格中,那么也不用在花笔墨去表现他的慈悲了。”
钟翊明第一次听到这幅画的不同解读,有点震惊道:“你现在能画一幅吗?”
“可以。”
几人走到摆着宣纸笔墨的书桌旁,原梾略思索后,蘸墨起笔,很快,纸上出现了赤|裸着花臂上身的糙和尚,没有髭须,是五台山当和尚时期的鲁智深,他脚旁滚着一只空酒缸,正摸着光头憨笑,像是知道自己喝酒错了。
钟翊明由衷赞赏道:“妙啊,五台山当和尚时期的鲁智深虽然忍不住喝酒,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这也是他区别于其他好汉之处,鲁智深小错有,大错没有,率性而为又极有分寸,确实这一时期最能反应他的性格。”
“钟先生,水浒人物您也最喜欢鲁智深吗?”
“没错,而且没有之一。”
原梾放好笔,谦逊道:“我小时读水浒喜欢武松,当然也喜欢鲁智深,不知道原因武松更多些,后来受我中学校长的影响,重读时也最喜鲁智深,渐渐不喜欢武松了,同一人物不同时期解读都有不同,两张画无从比较。”
钟翊明笑道:“你知道墙上的画作者是谁吗?”
原梾其实猜到是他画的,不知者不罪嘛,他摇摇头道:“不知。”
“我没有承认你比我画得好啊,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解读。”
原梾有点担心自己鲁莽是否惹恼了作者,看他面目未改,又有点放松下来。
“画送给我如何?”
“您不介意我笔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