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乐呵呵道:“简先生你来啦,今天晚了点,路上耽搁了?”
减虞道:“岱山陵园连着唱了《貍猫探母》跟《吴三桂吊孝》,听得我挪不动窝,精彩。”
他套用的是京剧《四郎探母》和豫剧《秦香梅吊孝》,四郎换成貍猫,意指陶敢跟陶舒琼两个真假继承人,秦香梅换成明末清初大汉奸吴三桂,意指何均这个御用律师不安好心。
日轨列车(42)
长福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索性没问,认认真真扫灰,陶舒琼也正思索着,没功夫听。
她想,这么好看,是个作家?怎么不出名?他想干什么,也要把我们一家写进书里吗。
陶舒琼直勾勾盯着减虞看,减虞却轻车熟路走到裁布台边,坐在长福坐过的椅子上,凉凉说道:“陶小姐,你一来就把人家老娘的骨灰给扬了,可真是女中豪杰。怎么,你淋过雨,就要折了别人的伞?”
什么?!骨灰?
陶舒琼一脸呆滞指着小香炉:“这不是香灰,是骨灰??”
“不是不是,简先生开玩笑。”长福嘴上说不是,手里却毕恭毕敬把香炉抱起来,收进了隔壁屋子。
陶舒琼一哆嗦,对减虞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店里。”
减虞点头:“你在意,它就重要,你要当它是坨香灰,扬了也没什么。”
陶述琼自认理亏,但不愿意在这神秘的作家面前不尊重逝者,便对着桌子鞠了一躬才坐下。
“不是你的骨灰,你当然无所谓。”她平缓了一下心情,开门见山,“长福跟我说了,你姓简,是个作家,说吧,你找我干什么,买鞋子是什么意思,黑话?”
减虞对着布帘喊道:“长福,把鞋子拿出来吧。”
“好的简先生,早就准备好了!”
只见长福端出来一个棕色木质小方盒,虽然没有刻什么‘奠’啊‘寿’啊,可那大小,那掀盖的款式,任谁都知道是骨灰盒。
陶舒琼脸色又黑了:“你端进去又端出来干什么?”她以为里面还是那个炉子,减虞却说:“打开看看。”
陶舒琼眼神询问长福,显然更信任这个老实巴交的寿衣店老板,长福亦点点头:“开吧,简先生说了,物归原主。”
于是陶舒琼对着骨灰盒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解下锁扣,掀开盖子,赫然见到一双亮晶晶的单鞋,那色泽和大logo,跟寿衣店就像两个世界的产物。
一双香奈儿平底鞋,粘着干涸的血块,尺码37。
陶舒琼捧起鞋子,双手不停颤抖,减虞耸耸肩,淡然道:“节哀。”
长福接着刚刚的话茬继续说。
“小姑娘,现在简先生也来了,我想他这人懒得说话,还是我来解释吧。我这家寿衣店虽然看着小,但业务还挺忙的,现在人身体都好,活到90多寿终正寝,也算件积福的事,家属来做定做寿衣,要求多,我也理解,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老死也是死,我得让老人家走得体面。”
“可人有旦夕祸福,活到老死的幸运也不是谁都能享受,像什么车祸呀、跳楼呀、癌症呀,那也多了去了,人要还有个全尸,我也能做,要是没有,家属拉过去,殡仪馆剥光就火化了,没我什么事,但是这其中呢,又有个门道,你可得保证,真不能到网上说。”
陶舒琼:“我保证,你别废话了,快说重点吧。”
“我呢,跟岱山殡仪馆的老张有点交情,他隔三差五会送一堆鞋子到我这来,让我帮着修复修复,他付我一个加工费,也不多,做了几次我才明白,他就是把那些匆匆送去火化的死者的鞋子给扒拉了,倒卖二手赚点外快。”
长福说到这,右手轻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就算明白也阻止不了呀,后来干脆说忙,修复不过来,谁想到,上个礼拜,他突然送过来一大批鞋子,还有衣服!我看了新闻,心想坏了,这肯定是遇难者的遗物。你说家属连遗体都没见到,遗物倒先偷出来了,唉,这种事怎么能做,我就把这事告诉了简先生,让他帮我出主意。”
“老张送东西来时,特意单独用塑料袋装的这双名牌鞋,跟我说,这双专柜值两万!损坏程度不高,洗洗刷刷也能卖几千。还有这么贵的鞋子?够我做500双绣花鞋了,简先生说,这鞋子不能洗,否则警察可能会找上门,幸好我把它扣下了,好在老张那边忙得很,没空来找我要,这不,简先生查到鞋子的主人,就通知我会约家属上门来取。”
减虞拿着钢尺敲敲布台,将沉浸在悲伤中的陶舒琼拉回对话。
“这是陶会长的鞋子吗?我在去年的一次新闻里发现她穿过,结合网上的传言,判断这是陶会长的遗物,本来还有两分不确定,不过今天在陵园看见你——”他勾唇一笑,“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就有十分把握了。”
靴子落地了。
陶舒琼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多日担惊受怕终于一次释放,她捧着鞋子道:“是,是她的东西,七天前,妈妈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天府花园,家里司机似乎被支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会去坐地铁,也没想到就再也没回来。”
减虞:“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是在学校上课吗?”
陶舒琼恨恨瞪他一眼:“你不是神通广大吗,还问我这么蠢的问题,当然是我爸跟我说的了。”
“我还以为令尊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意思。”
“妻子被变相夺权、软禁、资产被非法占有,他要没意见,跟你说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