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珠,感慨道:“不曾想,连担水也是不易。”
“如今可好些了呢,建始四年到河平元年之初,大旱之时,河床都见底了,全乡只有一口井,一桶水,从五钱直涨到八钱。”四年前初到汉朝时的场景又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水也要收钱?此钱由谁所得?”他几乎同我四年前一样不解。
“自然是,乡里的豪强地主。”我答道。
他追问道:“官府竟听之任之?可有人因短了钱,喝不上水的?”
“官府之人说不定正是豪强地主之一,或是他们的亲眷呢。喝不上水之人,自然也是有的。”
“我原只道是豫州大旱,伤及庄稼,减了收成,且不知连人喝水都是难事。”他喃喃叹道。
“是啊,若是昔年,如公子这般挑水,溅出来的这些,可是八钱,是家人一半的生计与性命。”这话让他脚底一滑,肩挑的水又猛烈晃动了一下,多溅出了四钱。
我见他将这山路走出了地崩山摧壮士死的艰难,忍不住提议:“不如,我去唤我的乡邻帮忙?”
“不成!”他高声止住了我,忽然又生了力气。
等他三步一滑,五步一歇,终于把两桶水挑回家,离出门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而每一桶水都只剩了不足三分之一。
而王公子已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瘫坐在门槛之上,半幅衣襟被溅出来的水花浸得透湿了。
我上前移开了王公子肩上的扁担,却见肩头有些淡淡血痕,轻轻一揭他的衣领,只见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才发觉肩膀已经被扁担磨破了,伤处还在不断渗出血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子受伤了。”
他见状却朗声笑了,顺势拉我入怀:“你这可是在心疼你的夫君?”隔着他的湿衣,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由于方才的劳作变得很快。
我推开他的手,欲起身:“我去帮你寻些止血的蓟草来。”
他却笑着不肯松手:“小伤而已,无妨,过两日便好了。”
他这模样让我有些忍俊不禁。我便对他说道:“不如,我来为公子讲个故事,以慰公子之劳?”
“极好,甚得夫君之心。”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我。
“此乃我家乡口耳相传的故事。”我正色道,“上古之时,有一只鸟——”
他笑着打断了我:“你莫不是想同我讲精卫填海之事?欲教我——不畏辛劳?”
我扑哧笑道:“我家乡故事中的鸟,并非神鸟,而是乌鸦。”
“乌鸦?这倒是新奇。”他生了好奇,认真地听我说了下去。
“这乌鸦奔波几里,干渴难耐,四处找寻,却只发现了一个窄颈的陶罐。可惜它的嘴太短,无论如何都喝不到陶罐之水。公子觉得,此时此刻,乌鸦该如何是好?”
他思忖片刻:“陶罐之水,既喝不到,有也无益。既知不行,不如弃之。”
我挑了挑眉,继续讲道:“乌鸦衔了不少石子,置于陶罐之中,直到罐中之水满溢到了罐口,它便喝到了甘霖。”
他恍然笑道:“这故事倒是有趣,出人意料。乌鸦竟是颇有慧根。”
我赞同地说:“我亦这般觉得。且——乌鸦之智,远在公子之上。”
“什么?”他诧然道。这般惊愕使得他揽着我的手也松了。
我强忍着笑意,解释道:“其实,公子原不必大动干戈,下山去那河里挑水,用陶罐从门口的水渠中汲了水,倒入桶内,岂不是也是一样?”
他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你为何不早说?”
“……公子不是也没问吗?不过,不去亲自打水,如何体会到真正的农人之劳,农人之苦呢?”我朝他狡黠一笑,起了身来,去看他猎的那只‘野兔’,留他在原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