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听,连圣上都对他的新妇这么好,你一个破落百姓,对你新妇动不动大呼小叫的,有事儿便冲着俺撒气,上回被你踢了一心窝子,现在都隐疼,俺这每日起早贪黑,为你养了三个娃,可一年到头,你连件新衣都不给做!”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开始嗔怪起她的夫君。
“那是谁啊?是当今圣上!俺能跟当今圣上比?圣上用的扁担,怕都是金子做的!俺用的是什么?这破扁担都不趁手!”她的夫君生了怒火,只见他把扁担往田垄里一丢。
只可惜扁担陷入了软泥里,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无法为他的怒意助力。
她夫君便扯起了嗓子,又把怒火盛在了他的声音里:“你睁眼看看,飞蝗啃了一半麦子,这收成不及往年六成!还要新衣?小心俺扒了你的皮,制那新衣!”
妇人却不甘示弱,冷笑道:“圣上用什么扁担,还金扁担!人家就在那大殿上边坐着,用金杯子喝个茶,用金碟子盛个猪肉,只消挥一挥手,多少人为他耕地担水去了,还需亲自动手?真不怕人听了,笑你见识短!”
“若不是你和你三个娃拖累了俺,俺也跟大郎一起去长安!服徭役!如今连面见天颜机会也没有!”
男子的声音更高了,周围的人渐渐从白须老人的身边围拢到了这对夫妻身旁,像是预备着随时劝架,脸上却露出了看戏似的表情。
逐渐围拢的人也仿佛为这妇人助长了声势:“你倒还怨起俺来了?你如何跟苏大郎比!那人虽然貌丑,但家里八十亩的耕地,六头牛!他那阿父阿母身子硬朗,能干得很!”
“苏大郎,苏大郎!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他说起这福气的时候,声音更响,更加尖利,好像言辞成了一把利刃,直捅向心窝:“——他的新妇三个月的时候没了腹中的娃,一尸两命走的!听说那血,从榻上一直流,流到屋外,连那窗子上也皆是血点子啊!大郎伤心过度,才上赶着要离开这里,去服役的!新妇这般死状,有八十亩良田,六头牛又如何?纵使有八百亩良田,六十头牛又如何?”
“你,你个没良心的,你这是咒俺!呸!”妇人一个手指着她夫君的鼻子,一个手撑着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她的衣领早已卷了边,松了下来,因为这样大的动作幅度,又扯开了一些,露出了一抹铜色的尚在哺乳期而显得丰满的胸脯。
男子的双眼瞪得极大,周围看戏人的双眼也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落到这丰满的胸脯之上。
“啪”的一声,把围观众人也吓了一跳。
只见那妇人捂住了一边的脸,但手指并没有掩住那上面的红肿。她夫君还不解气,高声骂着:“贱妇!衣不蔽体!到这里勾引男人来了?俺看,你巴不得俺走,好跟别的野男人厮混!”
妇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了辱,又挨了打,干脆坐到这泥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原坐在一旁的泥地上,手里抓着一个蝗虫玩得专注,忽得听见了哭声,以为阿母被阿父抢走了蝗虫,推己及人,也委屈地哇哇地哭起来。
“造孽,讨了这样的新妇,尽给人笑话!”
那男人骂骂咧咧,将要转身离开,但走开了两步,又心有不忍似的犹疑了一下,蹲下了身去——却并没有扶起他哭泣的新妇,或是抱起他委屈的幼子,而是从田垄的软泥里头救出了方才撒气用的扁担。
似乎为了挽尊,他又往他新妇的后背上踢了一脚,才大步走开了,不管他的妻儿还在那田里哭嚎着,哀声诉说着自己苦命。
这些回忆的画面如天狗食月般在我脑海中浮现又渐隐。
“所以指的是皇后?帝后感情甚笃,难道不是好事?”我讶然道。
“正是,说来也奇了,那些年连着三年太史令皆观测到了天狗食月,故而这流言传得满宫皆知。”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其实,陛下原先并不相信,皇后依旧圣宠如常,可是,及至第三年,不仅是天狗食月,更是日中现黑气,更是大灾之兆!”
“日有黑气……”我喃喃自语。
注释【1】:右北平郡:郡治在平刚县平刚城(治今内蒙古宁城县西南)。下辖平刚、无终县(治今河北省玉田)、俊靡县(治今河北承德市兴隆县东南)、徐无县(治今河北遵化市东)、夕阳县(治今河北唐山市滦县西南)、昌城县(治今河北唐山市丰南区西北)、广城县(治今河北沧州市献县西南)、土垠县(治今河北唐山丰润区东北)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