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顾瑾年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拧巴样子,主动解释道,“大三那一年我爸过世了,各种原因家里负了不少债。”他轻描淡写地概括了两句,“文科专业里,金融最赚钱,我就在那会调了专业。”可这几句话里谈及的过往,却远不应像他语气里那般漫不经心。寂夏没想过顾瑾年人生中还有这样一段历史。“我……”寂夏张了张嘴,却始觉语言太过苍白,安慰终究是迟来的,她卡了半天,却只能捉襟见肘地说上一句,“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顺遂。”“怎么?”顾瑾年望着她挑起一边眉毛,“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就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那倒不是。”寂夏摇了摇头,小声道,“就是觉着,你的人生就该是心想事成,扶摇而上的。”她记忆里的顾瑾年,是校光荣榜上的名人,是怀春少女们顶着教导主任的训斥也要□□的动力,是职场上永远胜券在握,给人安全感的顾瑾年。好像顾瑾年这个名字,天生就该和天之骄子、光鲜亮丽连在一起,所有的沉痛和悲剧都应与他背道而驰。顾瑾年眉梢轻轻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他抬杯和她碰了碰,杯沿被压得很低,“承你吉言。”不知道是因为顾瑾年那几句话,还是某些相近的细节正在唤醒她的记忆,寂夏忽然想起某段模糊的往事来。好像是在她高三,埋头筹备高考的那段时间里。可就算是这么紧迫的时刻,总还有些事情是足以让人分心的。比如说楼外的蒹葭,比如说三月的春色,再比如说,由顾瑾年作为学生代表致辞的毕业典礼。寂夏在慕阮阮的带领下,很荣幸地成为了逃课□□去听演讲大队中的一员。当慕阮阮凭借着自己的美色,带着她成功混进奉阳大学教学大礼堂的时候,穿着白衬衫的顾瑾年已经走上了讲台。那好像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在她的学校里,在她的生活里被口口相传的风云人物。他抬手调了一下麦克风,压着嗓子“喂”了一声,低沉的声音瞬时传遍了整个礼堂,如一声琴鸣。寂夏听见台下有人吹了一声特别响亮的口哨。挺奇怪的。当时的她倒也并没觉着这举措,有多轻佻。礼堂的位置早就被坐满,慕阮阮干脆拉着她坐在最后一排侧边的台阶上,还陆陆续续有人推开沉重的木门往里走,其中不乏有几张她熟悉的面孔。迟来的人抬步途径她和慕阮阮的时候,顾瑾年的演讲已经开始了。“各位校领导、老师、同学,下午好。我是金融管理专业的顾瑾年。”他的声音诚然有引人入胜的资本,“毕业在即,很荣幸在这个烁玉流金的六月,作为学生代表,与大家分享毕业感言。”舞台灯光打在他身后,将顾瑾年本就过分出众的眉目照得分明,他迎着全礼堂的瞩目,脊背笔直,语速缓缓。寂夏自己是那种在公众场合发言就会磕绊的人,出于慕强心理,她对这种在众人面前能谈吐自如的人,有着天然的羡慕。但此时看着顾瑾年,她倒是有另外一种感觉。好像这个人,天生就该站在人潮汹涌的地方。在万众瞩目下。“……四年时光倏然远逝,在这个满载祝福声的毕业季,请原谅我并不敢祈愿每个人的成功顺遂。正如有相聚就有离别,有人一步登天也有人跌落深渊,事物的两面性从来如是。”寂夏隔着黑色脑顶组成的人海,望向会场里唯一的声源,礼堂里此起彼伏的私语声,源自于他的听众,对他这段并不常规的毕业致辞的疑惑,“我有其他,想献给各位的祝词。”“我想祝愿的是,你们走进社会,历经种种不公,仍能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相信学术不死于权术,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相信君子立于世,不为危难而移志,不为困厄而改节。”“愿诸君此去前程万里,一身傲骨,一生坦荡。无论未来以何种方式消磨天真与浪漫,无论现实以何种方式打压理想和雄心,祝愿各位他日迟暮回首,仍不负信仰,和初心。”这一字一句尘埃落定,顾瑾年敛眉退后一步,朝台下轻轻鞠了一躬。四下寂静良久,而后便是经久不息的掌声。慕阮阮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评价了一句,“好像有点帅。”寂夏笑着点了点头,她在台下看他干净利落地转身下台,心里想的却是。这也太帅了吧。她当时满心赞叹的是那些不落窠臼的漂亮话,如今才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时的顾瑾年究竟身处怎样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