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贴在裸露的泥砖墙上,镜下有一个简陋的洗手盆。
算得上漂亮吗?薄眼皮,细眉毛,瓜子脸,一头微微自来卷的发。她觉得,总还算得上顺眼吧?也可能看习惯了,就看出好看来。从小到大,长辈们若夸她长相,说得多的,是“斯斯文文”,她也知道,不算什么抓人眼球的美人胚子。
屋外头有人在叫她:“阿柔!”
她的心动一下。
又一声:“泳柔!”女孩子的声音亮堂堂,一下子照亮了这阴湿的毛坯屋。
她急忙拧水龙头洗了洗脸,对着镜整理了一番两鬓的发。
“方泳柔!”第三声。
方泳柔拧开门,走到屋外的天台上,向下望去。
喊话的女孩就在楼下,跨坐在自行车上,仰起脸来。
过了正午,天有些阴,湿润空气中夹着风送来的海的气息,女孩仰起的面庞夺目,像一颗浅滩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外形最完美的鹅卵石。
泳柔知道,这样子的,才算得上是“美人胚子”。
她笑着冲楼下回话:“齐小奇!吵不吵啊你!”
“下来!”
她转身进了屋,自屋里的楼梯往下走,走几步发现自己忘了关水龙头,急忙返身拧好,才终于噔噔噔跑下这栋三层的自建砖瓦小楼。
三楼是盥洗晒衣的天台,二楼是住家。
一楼推门就是海,房子造在海滩往后的高地上,近港口。
门外,几张大圆木板桌,蓝色塑料凳,这就算一家海鲜大排档。
有客人叫她:“阿妹!来帮忙添点茶!”
她扭头喊:“妈!添茶!”喊毕,绕行至房子后头的小路,齐小奇还跨在自行车上等她。
“阿妹,你怎么像个海龟,那么慢!”她一见她来就揶揄她。“头发怎么剪了?不是说好一起留到齐腰吗?”小奇伸手摸摸泳柔垂至肩膀下的发梢。
小奇的头发又长又厚,深色缎锦一般。
“算了,你自己留吧,学校中午那么早就吹午休号,头发都没时间吹,短一点好打理。”
“吹午休号就让她吹去,你用你的电吹风呗。”
“一吹号,宿管就来了,谁还敢用电吹风?”方泳柔回过神来,“哦,我说我怎么老看见你中午在天井里罚站,原来是……”
“我才不怕她!头发洗了不让吹,什么道理!”齐小奇表情顽皮,说话时眉目跳跃,生动得紧,大五官舒朗漂亮,一点也没有挤眉弄眼之嫌。“你这头发谁给剪的?怎么不来我家让我妈剪?”
“懒得去县里。阿嫲给我剪的。”
“谁阿嫲?”
“你说呢?”泳柔叉起双臂,“难不成还能是我阿嫲从地底下起来给我剪?你多久没回去看阿嫲了?她还跟我问起你,问你在学校怎么样。”
“哎呀,每次一去,她就是整天啰嗦那些陈年破事,说我妈不仁不义啦,哭她儿子英年早逝啦,要不就是逼我辅导方大野写作业。你不知道方大野有多笨,送他去上学,不如送村口阿黄去上学。”阿黄是村里的野狗。
泳柔止不住地笑,“这样说自己亲弟。你跑来干什么?这车是你妈的?她不怕你又偷着卖了?”
高中开学的第一个周末,齐小奇把自己的自行车卖了废铁,狠遭她妈一顿毒打,她一边挨打,一边哭嚎:“我反正念寄宿了!要这车有什么用?我再也没时间骑着车在岛上闲逛了!”也不知是为挨打而伤心,还是为自由岁月从此逝去而难过。
“母女之间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给你看点好东西。”小奇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缠着线的小方块,“我新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