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到旁边桌上的签字,调转话题发问:“虞老师,你为什么叫虞一?”她想起虞一说过,虞家父母连送女儿念寄宿中学都舍不得,那该起一个更深思熟虑过的名字才是,为什么是这样简单的“一”字?简单得像她的“细”,只因“细”在方言里与“小”字同音。没人给她起过名字,她就是方家的“细妹”,直到要上学,阿妈领她去乡镇派出所上户口,阿妈不会说普通话,只说是叫阿细,姓方,这才登记作“方细”。
虞一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去看自己的签字,“你猜猜看?”
“一,应该是第一的意思?”
“不是。”
她只好瞎猜:“一生一世?一览众山小?”
“也不是。”
“猜不到了。请揭晓。”她摆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原本起了好几个名字备选,我记得我爸还把这件事写在当年的日记本里,我偷看过,他和我妈吵个没完,”虞一莞尔一笑,“什么雨晨、淑娴、楚楚,起了一大堆,后来他们吵着吵着,忽然想,虞这个字这么复杂,再配一个笔画多的名字,那写起来多累?干脆,就挑一个最简单的字。”
果然,简单与简单是不一样的,有些简单只是省略,是不在意,有些则是爱里剔去了负担,他们并不期盼她长成一个怎样的人,只求她一身轻松,事事都可溺爱她,连签名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想着替她省去麻烦。
“好原因。”她只当是闲谈,并无羡慕之情。
“我的天!泳柔,你的头发怎么了?”
第五次。周予低下头去沥净水盆中的校服。
这周以来,她第五次在公共浴室里听见有人笑话方泳柔的新发型。方泳柔也在洗衣服,就站在她斜对面,她们各自占着一个水龙头。
中午放学直至午休响铃,公共浴室里总是人满为患,女孩们洗澡洗衣、叽叽喳喳地聊天、合力拧干洗过的衣物,潮湿的水雾经久不散,在空间内四处流连,淋浴间的隔门、白瓷砖砌的洗衣台、脸盆与盥洗用具,还有年轻的女孩们,一切都水淋淋的。
方泳柔有些窘迫地回应:“就,不小心剪太短了!别笑!”
周予想,我可没有笑。她将沥过的衣服拧成一长条,水滴滴答答落进盆里。
心田走来与周予并排站着洗衣。有个谁在浴室外大喊:“108的谁,洗衣服记得拧干一点!我每天走过108都被滴一头水!讨厌死了!”
李玥的声音紧跟着从隔间里传出来:“谁在说我们108的坏话?”
校服的布料粗,尤其是裤子,吸了水就变得沉,周予拧了几下,再拧不出水来了,方泳柔走过她身后,瞧她一眼,将自己手中装了衣物的脸盆搁下,接过她手中的裤子,轻巧一拧,水哗啦啦流。“就你这样拧法,难怪每天滴人家一头!”她小声批判她。
哪来那么大的手劲?周予困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再说,滴人家一头的也不一定是她吧?
“我刚刚听见我们阿玥在说话。”声音比人先亮相,话音一落,齐小奇擦着头发自隔间里出来,“阿玥,你在哪间?”一双透明塑料拖鞋踩过湿漉漉的地板,发出叽叽的声响,整个楼层就她一人穿这样的拖鞋,6班的女生见了,都笑说是阿嫲拖鞋,齐小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每天来洗澡都要高喊一声:阿嫲驾到,小妹们让一让!
她寻声辨位,“叽叽叽”地跑到李玥用的那一间门口,贴到门上,谄媚兮兮地问:“阿玥,你的热水够用吗?要不要嘀我的水卡?”李玥没好气:“不要!烦不烦啊你?变态呀,贴在人家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