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怨阿嫲不是她的妈妈。阿嫲在饭桌上陪她看一模排名,翻往年的报考目录,聊国内的各所高校。
“以前你妈不要我陪她看的,她自己就想定了。”
“她是独裁者。”周予挖苦道。
阿嫲笑她:“那你是独裁者的继承人咯。暴君的小孩,小暴君。”
“我才不是。”
“不是才怪。以前她独裁你,要你学这个学那个,你不满意,什么都不肯去学,要自己做自己的主。现在她让你自己做主了,你也不满意,觉得她不管你,不爱你。”阿嫲一语道破,令周予感到尴尬,她自觉深邃的心事,原来在大人们看来都浅显得只是孩子气。
她不说话了,埋头吃她的,阿嫲在翻目录书。“你看这些学校,不同专业的录取线还差这么多。你要想定志愿,你的志愿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吗?你小学的时候作文不是有写。”
周予装作不记得:“写什么?”
“写:我要做一个和我妈妈一样的医生,永远来去匆匆,永远身姿飒爽,奔赴生命的火线。还有:我的妈妈斗得过死神,她的手不是拿菜刀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
“……那是为了应付作业,随便写的。”
阿嫲嗤嗤地笑,娇憨间有一丝狡黠。周予吃得慢,她在旁边陪她,支着手臂撑脸。周予看出阿嫲有些倦了,总归65岁了,心再怎样年轻,身体也已用得久了。
有那么五分钟,饭桌上静了,她仔细嚼咽,阿嫲看她,她感受到阿嫲的目光温柔,好似跋涉过漫长岁月,凝望着归处与终点。
“阿琴呀。”
周予以为自己听错。
她侧目瞧瞧阿嫲,自顾夹了一箸菜。
阿嫲再次说:“阿琴。”
周予执筷子的手僵住了。阿嫲温柔地看着她。
“……什么?”
阿嫲伸手来握她的手。“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不是拿菜刀的手。以后不要做那种危险的事,妈给你吓死了。”
周予抽出手来,反执住阿嫲的手,强按着慌乱地叫:“阿嫲?阿嫲!”
混沌光阴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复位,容芝阿嫲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周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