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死了。”声调平缓传出。
“谁?”佟绮璐嗓音抖颤地迸出,要抬起头。
松亚杰压着她,将她抱紧。“他伤得太重了……”啜泣声敲在他心头,湿意逐渐染漫开来,他把她拥得不能再紧,似要揉进自己身体里。“过去了,解脱了,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
佟绮璐呕了一声,挣开丈夫的搂抱,跳下床,哭着跑开,进浴室。
松亚杰跟着下床,走过去。浴室的灯大亮着,他的妻子虚弱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捂着唇时而干呕。他沉了沉眸,走向她。“绮璐,”蹲在她面前,说:“战事越来越吃紧,前阵子有多起屠杀事件,这几天自杀式的攻击更是频繁……”
“亚杰老师!”学生暗夜叫门,从来不是好事。“国际军团送来伤员请我们医治!那个家伙情况很糟,胸部嵌了一大块炸弹碎片,至团的人说那家伙不能死……”
佟绮璐又呕了几声。松亚杰皱一下眉,听着学生报告着消息,一面看着妻子。
她说:“你快去……对不起,我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
过了清晨,阳光驱逐印象中的蒙蒙夜雨,佟绮璐稍稍恢复体力,她喝了学弟送进房的热牛奶、吃了两块裸麦面包、白煮蛋和无花果,穿戴好制服、帽子,往急诊间巡看。
急诊间难得没什么伤病患,一组当地医护人员整理药品推车,准备到病房,送药换药。
手术还在进行,他们隔离出的那个区域的透明围幕里,松亚杰正在处理着军团送来的伤员。
佟绮璐戴着口罩,两眼望着丈夫的身影。他现在是师长了,几年前,杜老师渐渐把组织事务分配给他、居之样、莫威廉、安秦、寇希德和路卡诺,他们正式扛起慈善大业的重担,很难说放手就放手。这场战争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还会有多惨烈的景况?
“医师!医师!你是医师吧……”
医护人员推着药车离去没多久,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急匆匆奔进来。
“请救救我的孩子!拜托救救她!”妇人嚎啕大哭,对着佟绮璐下跪,磕起响头来。
佟绮璐先是闻到一股腐肉臭味,然后看见妇人怀中露出来乱晃的一截枯黑小腿。“来这边。”她忍着从胃袭上喉咙的不舒服感觉,赶紧将妇人扶起,要妇人把孩子放上急诊床。
那孩子的右腿用布条和木板绑捆,脚掌已无血色,孩子也因高烧陷入昏迷。她问孩子的母亲发生什么事,那母亲痛哭不停,什么也说不清楚。她拼凑地理解,大概是孩子为了抢运粮车上的救济食物,被人群从高处推下挤踏。那母亲不断拜托她救救孩子,不要让孩子被魔鬼带走。
佟绮璐拆开孩子受伤的腿,发现骨折部分外露,肌肉血管组织严重坏死,流出恶脓。她一阵头晕眼花,心里很难过。“怎么拖到现在才送来?”
佟绮璐一问,妇人哭得伤心,说她和女儿住在偏远没有交通运输的地方,她走了五天才把女儿送到这医疗所,到处都是战火,逃难民众自顾不暇,根本没人帮她的忙。
妇人说:“我的丈夫、大儿子、二儿子战死了,小儿子和二女儿饿死了,大女儿得传染病死在兵工厂,求求你,医师,好心的医师,请你救救我的小女儿——”这她唯一的希望。
佟绮璐听多了这类故事,她不再提问,全神贯注诊疗孩子。
“必须截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谁递换她手上的器械,加入诊疗行列,协助她。
她只是专心地动作着,不去想那些教人悲悯的故事,做完该做的事。
几个小时后,一天到了尽头,送入观察病房的孩子醒了,虽然少一条腿,但那天真脸蛋恢复生气,掀动的双唇叫出“妈妈”。那母亲破涕为笑,直向佟绮璐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