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亭的瞳孔漆黑而幽深,像藏着一片广袤的茂密森林。叶韵与他对视着,不知不觉便慢慢被吸引而去,仿佛又在诱惑着她,成为昨晚那贪婪的猎人,不择手段地夺取关于他的一切。
如此想着,她的目光便情不自禁缓缓下移,移到他此刻显得苍白的嘴唇。仔细看的话,那唇缝间甚至还有一丝破裂的痕迹,更不知在那看不见的深处,现在是什么样的景象……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加肖想,那嘴唇已经动了动,吐出几个严肃的字来:
“小韵,承认错误的前提,是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叶韵自喉咙里溢出几声尴尬的笑:“呵呵……性质都差不多啦,反正亲一下也是亲,多几下也是亲……你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嘛……”
叶鹤亭很明显地在克制着情绪。明明在她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以为她会正正经经地认个错,他再恩威并施,小作惩戒,就算解决了问题。但是此刻瞧见她那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心里便涌出一股无名的火气。那火烧着他,不仅让他心痛,连带着口腔都在撕扯着痛了。
叶韵敏感地察觉他的嘴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悄悄染上一丝得逞的笑。
“叶鹤亭,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藏起那丝得逞的笑容,一边讨饶,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走了几步,到叶鹤亭坐着的单人沙发前蹲下身,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你听我说完,就原谅我好不好?”
叶鹤亭低头,望着蹲在他面前矮了一截的叶韵,瞧见她眼睛里乞求的光,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叶韵又朝着他讨好地笑,然后将她的小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脸朝着侧面的方向,像只蹭着主人大腿的小猫咪。只听她说:
“其实我只是好奇接吻的感觉啦。我身边好多同学都交男朋友了,就我一个人没有,她们总是笑话我,说我长到十九岁,都没有跟男生接过吻。还有那个唐优优,你知道她的吧,她说我之所以看不上别的男生,是因为你长得太帅,导致我对男朋友的要求变高了。她就这样一直在我面前念叨你,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你。我就想,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男朋友,而你又交过那么多女朋友,肯定跟很多女人接过吻,可能也不在乎多我一个……所以我就……就偷偷亲了你。”
叶韵一边说着,一边对叶鹤亭动手动脚。先是用手去拉他放在沙发边缘的手,拉住了,又伸出自己的一截细白的小拇指,去挑拨他的小拇指。悠悠地戳,缓缓地挠,见他一时没有缩手,便又悄悄地轻轻勾住,然后一点点往自己身边拉……她的这些小动作,既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没有目的的游戏,又像是一只小蚂蚁,在不动声色地,把食物据为己有。
“叶鹤亭,其实说起来也要怪你呢,你如果不喝那么多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所以,你也有错,我也有错,你就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
叶韵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一直是侧着的。等她话音落下,空气中便瞬时安静下来,叶鹤亭一时没有言语,她也只能静待着他的反应。
烟草燃烧的余味早已消散,叶鹤亭深深吸入一口气,像是刚从昨日的醉梦中清醒过来。
他慢慢抽回了叶韵勾着的他的手,转而将手抚在了她的脸上,轻轻一用力,便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抬头直视着自己。
“小韵,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只是你出于好奇而实施的一场恶作剧,那为什么你要在门外站那么久?当你那么做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苦涩的笑容,又是为什么……叶鹤亭在心里问她。
“小韵,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不要骗我。因为我是你爸爸,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
叶韵望着叶鹤亭,仰视的角度将他的憔悴一览无余。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正在向害他溺水的始作俑者,投来求救的眼神。她冷硬的心似终于被他俘获,眼里渐渐也笼上了一层幽光,她缓缓轻启嘴唇:
“我刚才说的,只是一部分原因……我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得了一种病,也可能只是一种世人所谓的‘恋父’的情结……但是我在网上查过,我这种病很快就会消失,而且很多在我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有过这种情结。所以我相信,我的病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交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把你都比下去那种,然后我的病就会好……”
“所以在我的病好之前,不要推开我好吗?叶鹤亭,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未来也再不会发生什么。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你是我的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你也不要让我对你产生负疚感,好吗?”
叶韵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握住叶鹤亭放在她脸上的手,然后牵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从侧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片褪了色的、花朵形状的纸片,轻轻放在他掌心。
叶鹤亭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他像个僵硬的木偶人,先是被她摆布,被迫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又慢慢望向她放在他手心里的纸片。
叶韵趁他失神的空档,轻轻放开了他的手,转而走了几步绕到沙发后,张开双臂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叶鹤亭,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这是我人生中拥有的第一朵小红花,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我用它来交换那个吻。这样,我们也就扯平了,好吗?”
……
过了许久许久,叶韵等到了她要的回答:
“好。”
叶鹤亭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叶韵的鼻息拂在他的额头,像一种古老的法术,将他一点点催眠。
他想,他再也不可能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