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骏禄见过的奸猾之徒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听她说的一声比一声委屈,也明白她就是来卖惨的。
当小心思无处遁形,且无意遮掩,不失可爱。
他了解了原委后沉稳地说:“虽说我现在不在位了,影响力还是在的,人走茶凉的凄凉晚年不存在,给你一个小辈撑腰没问题。只不过警方办案讲个轻重缓急,每个时期都有他们战略目标,优先大案要案和人民群衆眼下最关心的案件。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不得不承认,判过的案件和故去的人一样,没那麽受人重视。如今的形势已经和当年的不同,舆论多少会给警方一些压力,咱们也耐心等着,借一阵东风,好不好?”
霍骏禄最后问她好不好的时候像极了在和她商量,貌似又恢複了从前慈眉善目的模样。
池霏苒正要对霍骏禄道谢,谁知她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下一秒霍骏禄就严正地批评道:“祈安是没有跟我说过你心眼多,但我发现你的心机比我这个老头子的城府还深,用曹雪芹描写林妹妹的话说就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以往我对你的印象,可不是病怏怏的女娇娃,是应付任何事t来都游刃有余的王熙凤。不用猜我都知道,那个孩子即便是你们两个爱情的结晶,也肯定不是按照你们的预期来的,所以你才会感觉自己忍辱负重,把祈安也折腾得不轻。”
闻言,她难为情地笑了笑:“是我做得不够好,牵连了霍祈安,让他为我受情伤,时刻为我牵肠挂肚。”
她这麽说其实没用什麽心机,只不过是在称述事实罢了,霍骏禄却从她的话锋里听出了一丝甜蜜的炫耀,不由吹胡子瞪眼:“没听出你的诚意。”
池霏苒暗自在心里“啧”了一声,心说这父子俩怎麽都自带对她産生误解的系统。
霍骏禄也不拐弯抹角了,掏心掏肺地对她说:“外人之间尔虞我诈就算了,夫妻之间是一体的,信任才是第一位,互相之间都应该坦诚相待、无所隐瞒。藏着掖着对谁都不好,还会造成信息差,让原本的助益变成阻碍。事实上没有什麽事是一个人能抗下的,你和霍祈安却都选择了单打独斗,看似是为对方着想,把对方保护得很好,可哪有并肩作战産生价值大?”
老爷子说到这里就犯愁,“两个成年人,还是当爹当妈的成年人,一遇到彼此的事就关心则乱,不会用成年人的思维思考问题,你们不吃亏谁吃亏?”
池霏苒原本对霍骏禄存在误解,见他这麽说,误会也解开了,恭谨地对老人家说:“是我们两个晚辈做的不对,您和伯母本来是要承欢膝下、安享晚年的,现在为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操碎了心。刚才我进门时也有失礼之处,请您多多担待。”
霍骏禄摆摆手:“你进门那会儿的冒犯都算不上什麽,你要是没点血性,我还瞧不上你呢。我们霍家人可以没福,不能没骨。”
池霏苒笑着恭维道:“不能够没福,福气都在后头呢。”
霍骏禄以权威的姿态把池霏苒教育了一通,轻而易举就绕开了他不想提及的一切细节,末了又画了个大饼,给了她希望,用作稳住她的手段。
这套假大空的话术非常符合退休老干部的调性,东扯西拉,顾左右而言他,对解决问题起不到任何作用。
池霏苒说想知道当年的真相,霍骏禄说他现在没有实权无能无力。
池霏苒说想将兇手绳之以法,霍骏禄说需要借舆论的东风让类似的案件发酵。
池霏苒说他既不是合格的父母官也不是称职的父母,霍骏禄说她和霍祈安的婚姻存在沟通问题。
似是而非。
明显就是在打太极。
池霏苒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不过提醒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偏题了,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霍骏禄是有意为之,她若是不依不饶咬着不放,最终只能是撕破脸皮,双方都尴尬,以至于无法收场。
霍骏禄终究是霍祈安的父亲。
她一个晚辈也不好自作聪明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但她心里是对霍骏禄的回答不满意,并不服气的,对他的恭维也只是看在人情世故的份上。
她明白,霍骏禄是不能承认当初的案子存在纰漏的。
承认的话,他参与修改的法条就会受到质疑,法律的庄严神圣就会受到侵犯。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因为一桩正常走完所有流程的案子毁于一旦。
同时他的内心又是纠结的。
因为他有良知。
最后择中了一下。
案可以翻,但他不会亲自翻,指了条路让她自己翻。
一副是好是坏都不愿搭上关系的样子。
或许是她早就有预感,问出来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年才没问出口。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是当年满腔热血追求公正的自己,刨根问底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会不会气得当场质问霍骏禄,法条明明是为了这些蒙受冤屈的人改的,他却为了捍卫修改的成果,眼睁睁看着人蒙受冤屈,修改法条的意义何在?
那时的她一定激进、热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会为了给好朋友複仇而葬送自己的前程也说不準。然而如今三十一岁的她已被社会和岁月磨平了棱角,没了为故去的朋友牺牲自己利益的义气和意气,冷静淡漠了许多。
因此这个老学究的话,她没那麽重视,也就随便听听,压根没往心里去。
她心里想的是:霍骏禄能在今天的交谈过后不再棒打鸳鸯,她就烧高香了。假使他能够推动当年的案件的真相公之于衆,那再好不过,不枉她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