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用心记下,尤其是关于陆乔的事,比如喜欢喝清淡的茶、穿棉质的里衣等等,他字字不漏地记在心里。陆乔告诉楚歌,她明日开始便要习武。是习武,不是读书进举。楚歌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他曾远远地见过几个武将,个个都跟铁塔一样。陆乔的模样可不像铁塔,白白净净、细细瘦瘦,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楚歌并没有嘲笑陆乔,更没有等着看好戏的心思,而是鼓励陆乔。“习武亦能强身健体,是好事。”并且叮嘱陆乔要量力,千万不要伤到。“身体最重要。”陆乔心里暖洋洋的,让楚歌放心,她一定不会伤了自己。隔日一早,陆乔给王氏请过安,王氏告诉她,请来的师父在小校场,叫她去见。在王氏和陆香亭古怪的注目,以及楚歌的担忧中,陆乔施施然离开了梨香院。小校场里,高志正听奴仆来顺吹陆乔。“我们二郎力大无穷,虽然从前没练过,可这弓随手就拉满,面不红气不喘。”高志试了试那把弓,八力,他也能开满,但做不到随手拉满不费力。高志去年过了武举生试,成了武生员。今年秋天再考,以他的本事,得个武进士妥妥的。要是发挥得好,说不定能挤进前几名,状元不敢想,探花没准可以。可就在年前,他父亲突然重病,虽然治好了,但家境一落千丈,日益艰难。高志只得先搁下武举,出来当武师父,维持生计。高志来之前,听说陆乔是纨绔,心里其实有点不乐意。当下的社会风气,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若是徒弟争气,将来是师父的助力。若是徒弟不争气,将来是师父累赘。高志当然想要助力,而不是累赘。可是陆家给的束修,多到他没法拒绝。看在钱的份上,高志想,他尽心尽力地教陆乔,不求陆二郎多厉害,只求日后别给他丢人。没想到今儿一来,来顺跟他说陆二郎力大无穷。力气大,习武事半功倍,高志心中的不愿减轻了大半。“高师父你瞧,二郎来了。”来顺高兴地指着远处的人影。哎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二郎盼来了。高志兴冲冲地望过去,一看见陆乔的模样,心凉了大半。就那小白脸,还力大无穷?逗他玩呢!百步穿杨高志不由得联想到陆乔纨绔的名声,又疑心是不是陆乔叫来顺吹牛,他心中有想法,脸上自然带出了几分不屑。陆乔远远看见个铁塔似的黑汉子,知道这就是教武举的高师父,脸上早已堆起笑意。然而走到近前,高师父无端端地面露鄙夷,陆乔的笑意就减淡了。她客气地行了礼,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高师父”。高志不太情愿地应了,正要说话,一旁的来顺已经热切地送上一副弓箭,正是陆乔曾经用过的那把。“郎君,自您那日拉满弓后,奴日日擦拭,您要不要再试试?”来顺脑袋大身子小,刚过总角之年,仍是稚子心性,眼巴巴地看着陆乔。陆乔微微一笑,接过弓箭。弯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射中了百步外的箭靶,正中靶心。来顺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大喊“郎君威武”。高志的神情也变了,脸上哪有半分鄙视,只剩惊讶。射箭对高志来说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射中靶心也不是难事,然而要他在百步开外,随手一箭中靶心,这个真是难事。他从旁边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递到陆乔面前。“高师父这是何意?”陆乔假装不解。高志倒也干脆,直言道:“我没看清,你再射一次。”陆乔明白了,这高师父是个直肠子。她也爽快,接过箭,弓一弯,仍旧是百步外,箭中靶心。高师父又递上一支箭,但这支箭的尾羽被他薅掉了,成了一支秃毛箭。可别小看了箭尾的羽毛,箭矢发射时,箭支会微微弯曲,像鱼一样摆动,尾羽则阻止了这种摆动,修正箭矢的飞行姿态,让箭支成直线飞行。换句话说,没有尾羽,箭矢就会飞歪,本来能射中靶心的,现在射不中了。陆乔从小就射箭,岂会不知道尾羽的重要,但她依然保持微笑,接过了没有尾羽的箭矢。百步,开弓,射箭,中靶心,一气呵成。来顺已经顾不上蹦跶了,惊呆成木鸡。高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愣愣地盯着远处的箭靶,稻草毡的箭靶正中心,有三支箭,其中一支尾部光秃秃,没有尾羽。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跟高志说,他将来的徒弟会百步穿杨,高志会很高兴。如果有人说他将来的徒弟不仅会百步穿杨,而且能用没有尾羽的箭百步穿杨,高志会让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