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竟将骨灰倒在身上,冲出火场保命……实在可恶……”红玉义愤填膺地下了断言,将手中小白石呈到老夫人面前。众人皆是哗然,窃窃私议,望向梨初的目光多有惧色与嫌恶。梨初仰眸对上红玉的双眼,她已经可以确定红玉与这场火灾有关。人皆有一个信仰,信佛参神,畏惧鬼怪,而人死魂魄生,骨灰便是最接近魂魄之物,若非亲眼所见她将骨灰倒在身上,又怎么会往这个方向追问。红玉纵火之后,必然还留在暗处观察。老夫人见到小白石,气急败坏,“妖姬!你竟敢这么对我靳氏列祖列宗!给我拿下!”靳无妄亦蹙眉望着梨初,冷沉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这个丫头真的能够为了保命将骨灰倒在自己身上?他知她心思玲珑剔透,真有这般随机应对的智慧?而她不怕吗?婆子得了老夫人的示意,将梨初、秀杉拽下长椅,跪在湿漉漉,沾满泥垢的青石面。秀杉被火伤了手脚,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倒在地上。“装什么装,你姨娘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红玉冷哼了一声。婆子们上前拉扯起秀杉,秀杉连连哀嚎。“住手!秀杉被火灼,肌肤受损,哪里能经得住你们这般折腾!”梨初推开婆子将秀杉护在身后,仰头瞪着红玉。红玉不屑冷哼,“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心思为秀杉争辩!主子处事不明,便是奴婢之过。”“她算什么主子!来人!将这个贱婢活活打死!”老夫人气息剧烈起伏,泛黄的双眸嗜血发红,便是杀了梨初也难解她心头恨。红玉得意洋洋,朝婆子使了眼神。梨初见靳无妄并没有出声维护的意思,看来他也相信了自己做出离经叛道的事,他维护她的底线便是这里。婆子们拥上前去,梨初高声大吼,“红玉姑姑,可否再看清楚,那颗小白石到底是什么?”红玉变了脸色,“就是遗骸骨,莫要听这个妖姬辩解!”靳无妄扫了一眼清风,清风即刻上前从红玉手中取走小白石,呈给靳无妄。靳无妄仔细一看,嘴角勾起一抹笑来,转瞬又极力压制,“您瞧瞧是一个形似骨头的石块。”老夫人听到是石头,才接过仔细看了看,又蹙眉去瞧梨初。红玉视线将梨初与秀杉扫了一遍,再找不到其他蛛丝马迹,却仍然不肯罢休,“你们若不是将骨灰撒在自己身上逃出火场,又是如何逃出来的!”“红玉姑姑莫不是没听见!秀杉被火灼,肌肤受损严重,自然是秀杉护主心切,让奴婢躲在她身后,护着奴婢冲出火场的!”梨初掀开秀杉身上的毯子,那正面的衣衫许多地方都被火灼破了,留下焦皮一片片。红玉见状,脸上一片铁青!梨初目光冷冷刀了红玉一眼,而对老夫人与靳无妄说道,“奴婢恳求老夫人、二爷请府医诊治秀杉。”“来人,带下去医治。”靳无妄唤道,婆子们立刻搀起秀杉离去。梨初从地上站起,帮着搀扶秀杉起来,还叮嘱着,“你安心养伤。”秀杉艰难地点头。老夫人将小石块丢到地上,呜呼哀哉着,“列祖列宗骨灰毁于一旦这可怎么办啊?”“妄儿,你一定要抓到纵火之人!”老夫人回眸叮嘱靳无妄。“娘亲放心。”靳无妄应答了一声。红玉搀扶老夫人起身,打算离开。“红玉姑姑!”梨初这时出声唤道。惊得红玉回头以对,心里虽然惊慌面上不显,“做什么?”“红玉姑姑,怎么会猜测到奴婢可能以骨灰倒在身上逃命之事?”梨初大声问道,“还是,红玉姑姑纵火之后,埋伏外面,看着这场好戏,也看到我搬起骨灰龛呢。”“而你却不知我抱起骨灰龛,实则想带着骨灰龛一起逃出来,只可惜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遇见火险时的反应能力。”梨初自问自答。“你胡说什么!”红玉扬手指着梨初,端的是常年浸润后宅的大姑姑气度,大声呵斥,“我一直侍奉老夫人左右并未离开,怎么会来此处纵火,更没有细观火势!”梨初立刻抓住红玉的手,掌心朝上摊开,那只白净的手掌掌心还留着一些黑色的残渣,“老夫人、二爷你们瞧瞧,这就是烧火棍留下的黑灰痕迹!”“请姨娘莫要冤枉奴婢,”红玉瞪了眼梨初,看向老夫人与靳无妄,“奴婢怎么敢烧毁埳室!”“这是……”红玉微微凝神,“这是奴婢刚才想帮忙救火,不小心碰到了黑灰。”“奴婢若没有记错!你陪着老夫人抵达埳室便朝奴婢发难,可有人瞧见你救火去了?”梨初大声质问。众人一片沉默。红玉咬了咬后槽牙,料不到梨初不会死,也料不到她这么难缠,她刚才的口误恐怕会被梨初抓住了把柄。梨初一步步走到红玉面前,“奴婢瞧见你来了便朝奴婢发难,想必众人都瞧见了吧。”,!人群中率先赶到的奴婢不乏点头认同。梨初见红玉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因奴婢上次在懿德轩打了你两个耳光,让你跪到雨停,一直耿耿于怀!皇帝陛下圣旨中并未提到命奴婢日日抄送经文,祭奠靳柳氏与靳甄氏,知道奴婢会来埳室之人,又有时间犯下此事的人,屈指可数!”老夫人闻言变了脸色,此事还是今早一起用膳,她责怪梨初,她的妄儿袒护之,提到皇帝陛下对梨初的惩罚。知道此事的人,恐怕只有当时在场的丫鬟和婆子。红玉心中起了慌乱,跪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奴婢没有!”老夫人冷冷看着红玉,伸出苍老的手,抬起红玉的脸,语气心酸,“你并非一直陪在我左右。”“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侍奉我十年,我待你如半个女儿,你犯什么错都可,为何要毁了埳室。”红玉扑倒在老夫人脚边,“老夫人!奴婢……奴婢……”这一瞬间,她感到彻底的绝望。“拖下去!”老夫人冷冷说道。红玉被婆子们拽起来,她双眸瞪圆,想到老夫人与靳无妄的手段,害怕地挣扎起来,挣脱她们的束缚,人转身要跑,身后却只剩下烧毁了的埳室的残渣。红玉互帮转身,眼前却被婆子们围住,踉跄地后退,脚后跟绊倒台阶,人摔在倒塌的灰烬之上,那原本靠着的破碎木梁朝她倾倒了下去。轰隆的一声砸在红玉头上,红玉倒在地上,额头顿时鲜血横流……周遭都是惊呼声。“救……命……”红玉虚弱地喊着。清风与护院立刻搬走木梁。梨初上前蹲在红玉身边,抓住红玉的手,“我与你就算有过节,也不至于你杀人灭口,烧毁埳室,牵连秀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的命!我求二爷救你!”红玉倒抽了一口气,紧紧抓着梨初的手,“因为我……我受了她……”红玉声音越来越小,梨初只有附到她耳边,“谁?”红玉抓起身旁烧焦的木棍,尖端直冲着梨初雪白的脖子捅上去。梨初来不及闪躲,伸手握住了木棍尖端,那尖端便扎入她的掌心,鲜血一下子染红了手掌。梨初转瞬被靳无妄拉起,拽入怀中的那个瞬间,红玉扯开嘴哈哈大笑,扬起手将木棍插入腹中,一口鲜血染红皓齿,喷溅而出,双眸瞪大,香消玉殒了。“啊———”不少人发出惊吓声。梨初痴愣地瞧着眼前香消玉殒的红玉,蓦然回神,视线扫过周围的人。红玉宁愿死,也不供出幕后之人!可见控制她的人有多么厉害,能够让她死前绝地反击,失败之后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究竟是谁要置她梨初于死地…究竟是谁……眼前人影绰绰,梨初两眼一闭,晕在靳无妄怀中。醒来时,入目的就是靳无妄一张冷沉的脸,他意识到她苏醒,冰凉的手落在她的耳畔,拇指按住耳蜗揉了揉,冰冷的声音日常一般,说着,“灰尘这种东西是无孔不入的。”梨初倏然怔住,从长榻上坐起跪在靳无妄面前,“二爷恕罪,奴婢是逼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自救。奴婢罪过!”靳无妄冷冷看着眼前的梨初,黑眸微眯,危险的气息源源不断散发出来,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就凭她毁了列祖列宗的神主牌,倾倒骨灰龛,足以让她抵命。室内寂静,令梨初越发惶恐,便将头垂得更低,出声道,“二爷,红玉背后有指使者,她要奴婢的命!二爷,奴婢素来不与人结怨,她为何要奴婢的命……可无论为何,此人可以控制老夫人的亲信,实在了得。”“奴婢想,一计不成她便会再生一计。”“二爷留着奴婢,必然能够抓到幕后之人,以保将军府后宅太平,老夫人平安。”“你是想说,你对爷而言,还有用处?”靳无妄漫不经心说着。“请二爷明鉴。”梨初恭敬道。靳无妄伸手抬起梨初的下颌,居高临下望着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莫要在爷面前自作聪明,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是!”梨初字正腔腔道。目送靳无妄离去,梨初暗暗松了一口气,算逃过一劫。“秀杉怎么样了?”梨初问着翠果。“秀杉仍在医药房,皮肤损毁多处,府医已经包扎处理无生命之忧,过几日就能回来。”翠果回禀。梨初淡淡应了声,“这几日得辛苦你了。”翠果默然,想起一件事来,“老夫人做主,让二爷纳了柳黛容为妾。”“说是为靳府冲喜,去去污气。”翠果小心翼翼打量着梨初的神色,低声道,“就在今夜。”梨初淡淡应下,柳家既然是财神爷,靳无妄为何不喜柳黛容的女儿入府?除非,他柳氏商社早已是靳无妄囊中之物,才不怕柳士伸变节投靠旁人,哪怕如今他被卸了大将军军衔。“翠果,我要沐浴更衣,去给二奶奶请安。”梨初淡淡吩咐,翠果答应后下了楼。,!望着翠果的背影,梨初按了按太阳穴,揣度人心真真累极了。昨日太极殿一战,足可证明靳无妄不是端王的人,那……翠果给她的那封信,靳无妄与端王联络的信是怎么回事?靳无妄毫不留情除掉紫菱,可明知翠果知道这些隐秘,却没有动手除掉她,又是为何?梨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沐浴后前往誊春居。埳室出事,二奶奶作为主母却未出面,实在费解。梨初来到誊春居内堂,内堂燃着炭火,熏得人暖洋洋的。梨初见赵熙悦忙得焦头烂额,一是埳室重建之事、二是红玉移交官府,与红玉家中交代之事,三则是纳妾之事。只是这三件事,皆是埳室起火之后,那赵熙悦之前无事可忙为何没有出现在埳室。“梨初,见着你无恙我便放心了。”赵熙悦见到梨初,关怀道。“二奶奶,奴婢帮您料理。”梨初上前帮忙,点着聘礼,见赵熙悦一脸倦色,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二奶奶,是否柳黛容之事令您烦忧了。”赵熙悦默了声摇了摇头,“不过是多了一个妹妹无妨。”可这个妹妹姿色不凡,梨初暗暗想着。赵熙悦令左右丫鬟退下,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出小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梨初。梨初放下龙凤镯,伸手接过,在赵熙悦的示意下,拆开来看,扫了几眼,不觉心惊肉跳。“在…荒漠…找到大爷的信物?”梨初话音刚落,赵熙悦美眸便泛起水光。梨初立刻打开信封,果然见里面有一个鼠形玉佩,这是赵熙悦送给靳无畏的定情信物,而赵熙悦则有一只蛇。“那荒漠刚经历一场沙尘暴……就是沙尘暴之后…找到的……”赵熙悦断断续续说道,“梨初,他没了。”梨初连忙扶住赵熙悦,赵熙悦伏在梨初肩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未见泪,“我可怎么办是好,我这三年寄望都是他还活着,总有一日会回来……”“二奶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奴婢不相信像大爷那般铮铮铁骨会死在荒漠之中。”梨初宽慰道,“您不能自己个先没了希望。”赵熙悦松开梨初的手,执手绢抹着脸庞,“可我娘那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叫我为了赵府,为了我爹的爵位,委身二爷。当初他们设计逼我嫁给二爷,我已然背叛了大爷一次从了孝,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大爷,若是逼急了,吾宁死!”“二奶奶!”梨初着实担忧呼唤,“您莫要做傻事!奴婢有法子的。”无论是为初十,还是赵熙悦,她都已骑虎难下!梨初看赵熙悦这副模样,必然不会怪罪她僭越,便低声将自己的计划禀明。赵熙悦闻言极愕然看着梨初,“这若是被拆穿……”“二奶奶,奴婢一力承担。”梨初说道。“梨初,这真的是唯一的法子吗?”赵熙悦低声询问。“奴婢能试的都试了,这是唯一的法子。”梨初笃定回答。赵熙悦略一思索,握住梨初的手,“那你去办吧,若是出了差错,我一定保住你。”梨初感动点头。待梨初步出内堂,赵熙悦面色清冷,再无刚才半点温情与软弱,纤细双手撕掉了手中报难的信,丢进一旁的火炉之内。这时凤兰走入内堂,“二奶奶,您直接命令梨初承宠便是,何须劳累您费心费力。”“你懂什么!”赵熙悦利眸扫了凤兰一眼,若非心甘情愿,事后强大起来必然反扑。凤兰顿时噤声,心里又记恨了梨初一遍。“就叫柳黛容住芳若轩,把这些东西送过去。”赵熙悦拿起凤凰金镯,重重的敲了下去,目光冷厉。一个商贾之女,竟敢不将她放在眼里,昨夜吵吵闹闹非要住在将军府,原来是为了近水楼台求老夫人。她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平平安安过了今夜的洞房花烛夜!凤兰见赵熙悦心情不悦,不敢耽搁,捧着东西退出去。入夜,柳黛容身穿嫁衣给靳无妄、老夫人、赵熙悦敬茶之后,与靳无妄入了洞房。如风便将一封桃夭转交的信送到靳无妄手中,靳无妄抛下柳黛容,前往誊春居。誊春居寝房,漆黑一片,床幔一层层围住的是一抹娇瘦的身影。靳无妄阔步走近,大手一层层撩开幔帐,冰冷的声音缓缓唤着,“夫人。”:()丫鬟梨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