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觉得他长得好像一个人。就是裴三郎的,嗷,您不认得他……就是崇仁坊兵部侍郎裴家的当家娘子武氏。”
王焘闻言,眼神黯了黯。
他们当然会长得像。
王焘担心七娘过于聪慧,猜到什么招来麻烦,索性蹲下身低声道:“李博士虽被圣人赐姓李,本族却是武氏。你说他与兵部侍郎裴光庭之妻武氏长得相仿,其实也不算错。”
“细论起来,李谨的生母——方城县主,与武氏都是武三思的女儿,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七娘瞪圆了眼:“那李博士岂不是要喊武娘子姨母啦?”
王焘点点头:“不过,人与人的亲疏远近不只靠血脉,你可不能插手点明此事。”
七娘想到自己跟李白的师徒情,那简直就像是用铁水焊在一起了!遂十万分赞同地使劲点头:“我明白!”
王焘笑着摸了摸七娘的脑壳,起身继续往藏书楼去。
他没有告诉七娘的是,李谨的阿耶,便是先天政变中,唯一从镇国太平公主府活下来的幸存者。
他名薛崇简,乃是太平公主第二子。
太平公主被赐死之后,薛崇简便受命帝王改姓李,随后出长安做了蒲州(山西永济)州刺史的佐官。
四年前,方城县主与李崇简这对夫妻双双病逝,李谨作为其后人奉诏入长安,被安排在这萧条没落的弘文馆内。
王焘出身宰辅之家,看得自然清楚——
在先天年间那场争斗中,弘文馆学士们因为支持太平公主,开始遭到了疯狂打压。这十五年间,他们作为前朝反叛旧臣,一个一个被陛下贬谪、流放或赐死。然后,再将他们的子嗣后代都丢进来,用弘文馆这座牢笼囚禁致死。
这是陛下对太平一党的不间断报复。
王焘想着,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小女郎。
只是不知道七娘进来读书,却是为了什么?
弘文馆的藏书楼自贞观修建以来,图书愈增。其中有历朝历代的史书经籍,也有许多未公开发行的藏品,甚至孤本数目亦不在少数。
王焘作为馆中校书郎,对这些书籍的排放早已知悉于心。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七娘道:“你自己找几本画册翻翻,我去为你寻合适的经史读本。”
七娘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藏书楼,仰着头眼神在发亮。连连应声,便钻进书堆里去瞻仰。
“哇,这么多经书!”
“啊?这么厚的史书!!”
“诶嘿嘿,好好玩的画册,尉迟敬德这门神像真帅啊!”
王焘听到七娘小声夸尉迟将军的长相,忍不住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王焘听到七娘脚步声上了楼,也没在意。弘文馆三层楼藏书二十万卷,当年陛下在气头上,想要一一排查这些书中有无造反忤逆之言,最后都放弃了。
七娘又能找出些什么呢。
三层顶楼。
七娘斜坐在一张刻意倒置的书台上,双手捧着一册古朴的书卷。
这书是某个人闲暇之余自撰的读物,用料还是宣州府产的“贡纸”——帝尧麻笺,因而七娘拿到手时,虽然落了灰,纸张却细腻柔白,没有一点泛黄之处。
七娘翻开书册扉页,上记:
“余幼时病弱,至开元十年夏已大势将去。今特将所学《兵阵诡道》记于一册,愿有缘人得之,为万世之太平而用。”
书页的左下角,赫然写着一个风骨峭峻的“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