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巴不得放行,脚下用力一踩,雪佛来离弦利箭般飞驰而出。不多时,汽车驶近车站,慢慢停下来。李济深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顺势调侃说:“王‘小姐’,金鱼脱离金钓去,摇头摆尾不再回,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你们大概想下车回上海了吧?”
王亚樵紧握着李济深的双手,激动地说:“任公!大恩不敢言谢,我亚樵从此将任公当作同乡会馆肝胆相照的朋友。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他日如有差遣,小弟万死不辞!”
上海安徽会馆的人员已经获悉南京一处秘密住所发生枪击,几次派人前去都不得要领,正在为王亚樵的安危担心,讨论再派人去打探消息准备救援。忽然见到他平安归来,顿时欢声雷动:“哈哈!九哥回来啦!”“九哥,兄弟们听到住所发生枪击,都快急死啦!”
“有什么值得急的,我这不毫发无损回来了吗?”王亚樵心里暖暖的,忽然从人群里看到余婉君,顿时惊讶地问:“哦,婉君你怎么来了?立奎如今在哪里?”
王亚樵说的立奎姓余,早年毕业于安徽陆军讲武堂,两人追随孙中山讨袁护法结下深厚情谊。北伐期间,王亚樵奉命到安徽宣抚在洪泽湖浴血苦战,余立奎则担任了48军第1师师长,随着东路军打回了上海。这个余立奎风流倜傥,在舞厅结识了大学女生余婉君,便两情相悦同居一起,王亚樵和朋友们出席酒宴,曾调侃他金屋藏娇艳福不浅。
“他呀,生就住军营的命,前一阵去了杭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余婉君幽怨地撅撅嘴,眼波闪烁之间发现了王亚樵手臂上的绷带,尖声惊叫说:“哎呀呀,九哥你受伤了!快过来,正好立奎给我留下一瓶‘枪伤神药’,我给你敷上!”
“一点点皮外小伤,就当蚊子叮了一口,敷什么药!”王亚樵若无其事伸伸胳膊,无奈余婉君蝴蝶一般飞过来,只得顺从地坐下来,看着她颤抖着解开了纱布,听她心疼万分地说“老天爷,伤口发炎了!再不上药,可就危险哪!”
陈成和华克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跟孙凤鸣讨论昨晚遭受包围枪击的事件。华克之坚定地说:“我看,九哥在南京被包围搜捕的事情,一定是蒋介石指使军委会特务干的!虽然后来李济深说的话闪烁含糊,他很可能知道内情。”
王亚樵双眉紧锁轻轻摇头:“应该还不至于吧?国人皆知我王亚樵多年来矢志不渝追随中山先生,讲究的是铁血锄奸,却并非他们清查的‘共党’。尽管奠都大会上的发言对‘清党’多有微词,那都是一腔热血为了实现总理遗愿,让他憣然醒悟完成北伐大业。从李济深能够冒险保护我们来看,蒋介石不高兴那是有的,应该还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我一路上反复琢磨,坏就坏在那些投机革命的旧军阀身上,对我下毒手的,应该只有陈调元。”
说到陈调元,王亚樵眼里闪出冷峻的亮光,蓦然想起去年策应北伐在洪泽湖突围的情景。据后来逃回的弟兄说,洪泽湖边,刘醒吾他们五十多个衣裳褴褛的讨伐军战士被五花大绑,一个个昂首挺胸毫不畏惧。一个军官跑步报告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的陈调元:报告督军大人,抓获的都是王亚樵的门徒,请督军大人发落!陈调元取下雪白的手套,盯着刘醒吾一行面露阴笑:人说王亚樵是什么铁血豪侠,只不过能在上海滩横行。在安徽这地头上,还是我姓陈的才能真正铁血锄奸呢。干脆活埋了他们,留着子弹等王亚樵……
孙凤鸣刚加入不久,还弄不清这些血债恩怨的来龙去脉,疑惑地说:“九哥,那陈调元后来投靠了国民政府当上了安徽省长,他还跟九哥作对?”
“凤鸣呐,你还年轻,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道理。”王亚樵轻轻摇头,两手习惯地捏成了铁拳,“就算不是他陈调元,我也要锄杀他,为刘醒吾他们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陈成他们知道,一旦王亚樵下定了决心,任何人的劝说都没有效果,何况,他们也迫不及待想要替刘醒吾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一个个点头赞同。看看时候不早,他们便起身退出。
屋里只剩下余婉君,王亚樵看到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关切地说:“婉君,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去,立奎不惦记你吗?”
“九哥,你感觉伤口现在好点了吗?让我再给你敷点药吧!”余婉君刚刚站起身,忽然拿起刚才的药瓶,亲切地走到他身边。
王亚樵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现在舒服多了,这药真管用。余婉君听得笑脸如花,得意地娇笑着说:“那当然啦!这是我表哥从德国带回来的,立奎是个识货的,还夸奖说这是战场上救命良药。九哥,你经常出生入死,就留在身边好啦!”
“不可!立奎在外带兵打仗,还是留给他!”王亚樵赶紧将药瓶塞过去。
“这是我和立奎的心意,九哥你就留着吧!”余婉君深情地回头一望,敏捷地闪到门口,猛然看到一个人影走近了,惊呼一声说:“哎呀!立奎,我正要回去,你怎么回来了?”
王亚樵一看余立奎来了,赶紧请他坐。余立奎急急地说:“九哥,我是有重要情况,特意回来给你报信的。昨天,我开会的时候碰到陈调元,他瞎了眼不知道我跟九哥是生死弟兄,居然想请我帮忙呢。九哥,你可得多加小心!”
“好兄弟,太谢谢你啦!”王亚樵紧紧地握住余立奎的手,将他们送出门口。
送走余立奎,他便旋风一般回到屋里,抡起拳头擂开陈成他们的房门,高声说:“你们赶快起来!他娘的,我们还没走到陈调元的门上去,他竟然胆敢抢先向我们下起手来了,给刘醒吾他们报仇的时候到啦!”
华克之和陈成机警,闻声跃身而起来到大厅,郑抱真跟孙凤鸣两人瞌睡重,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过来。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陈调元该杀,在行动方案上,却产生了分歧:郑抱真对陈调元充满仇恨,主张闯进司令部刺杀;陈成主张半路上伏击,以避免自己损失;孙凤鸣主张让余立奎设鸿门宴,将陈调元和手下帮凶一网打尽。他们的办法遭到王亚樵否定,认定必需拟定周密计划,商量到天亮了还没制订出方案来。
当天上午,王亚樵正在挥毫泼墨,酝酿锄杀陈调元的计划,忽然华克之进来报告:“九哥,同盟会元老王乐平老先生来访。”
“快请!”王亚樵赶紧放下笔,转身走进客厅。一眼看见满头白发,捋着雪白的长胡子王乐平,慌忙拱手施礼:“老前辈,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有什么差遣亚樵的地方,您派个家人过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岂敢劳动您的大驾呢?”
华克之是世家子弟礼貌周到,不等吩咐,早已恭恭敬敬献上热茶伺立一旁。王乐平赞许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坐下来,混浊的老眼里闪出烁亮的精光,慨然说:
“九光,老朽今天登门,乃是有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大事,特意来跟你这铁血豪侠商量。你也知道,蒋介石其人名曰‘中正’,其实不中也不正,他当年骗取了中山先生的信任,窃取了北伐军总司令的职务手握大权,便显露出他的狼子野心,背叛了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真正是千夫所指,万民痛恨!九光你在奠都大会上振臂高呼,堪称讨蒋檄文,令老朽钦佩感奋不已!老朽深思,如此独裁专制之人,只要有人高举义旗,必定天下响应,势必遭到当年国贼袁世凯‘洪宪’短命政权的可耻下场!放眼当今中国,只有共产党跟蒋介石的仇恨最大最深,他们在两次政变中遭到惨重损失,誓死推翻独裁政权,周恩来领导发动了南昌起义,毛泽东也在湖南发动秋收起义,可惜很快遭到失败,只怕一时难成气候。老朽四处联络半年,发现反对蒋介石独裁的政要大有人在,已经初步联系了广东的陈铭枢、广西的白崇禧和李宗仁,还有湖南唐生智等人,他们都是手握重兵的北伐名将,表示只要有人率先发动讨蒋,必定再次起兵响应,大事可为哪!听说,你正想锄杀陈调元,给你死去的弟兄报仇,正好,方振武跟常恒芳两人还在安徽,无论于公于私,你九光都责无旁贷,老朽今天就来等你一句话!”
猛一听到国民政府里面还有这么多人、具有这么巨大的力量反蒋,王亚樵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蓦然回想起当年讨袁护法时天下响应轰轰烈烈的场面,仿佛看到蒋介石在众叛亲离之际呕血而亡的下场,耸身挺立抓过杯子一饮而尽,高声说:“前辈,亚樵在奠都大会上已经准备,随时为实现总理遗愿赴汤蹈火!请前辈明示,让亚樵怎么干?”
“痛快!果然不愧铁血豪侠,真个痛快!”王乐平也耸身站起来,举起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捋捋飘动的长须,“广西白崇禧,人称‘小诸葛’,他说此时的蒋介石就躺在一堆泼透了汽油的干柴上,只要一根火柴就能烧死他!白崇禧先生知道,杭州余立奎的一个旅其实是九光的兵力,离南京咫尺之遥,就是那根火柴哪!”
王亚樵紧张地思索着,蓦然想起在洪泽湖讨伐的时候,差不多也有一个旅的兵力,贸然孤军奋战却落得土崩瓦解的结果,顿时心里沉甸甸的。吃一堑长一智,他不由得皱起眉:“立奎是个铁血男儿,为了实现总理遗愿,当然会奋不顾身。可他‘小诸葛’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怎么就想不到孤军奋战的后果?没有策应增援部队,孤军犯险,是兵家大忌啊!”
王乐平重重地点点头,却神秘地说:“九光所虑,深为有理。然而,我们并非孤军奋战,还有人愿意清兵起兵讨蒋,过些日子,老朽再去联络,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知道方振武和常恒芳两人都在安徽,王亚樵便在1928年初冬亲自前去联络。故人相见,说起洪泽湖浴血奋战的日子,常恒芳也是感慨不已,陪同他会见方振武。
此时的方振武在安徽担任军长,王亚樵的老朋友余亚农正好是他手下师长,自然对他格外热情,还尊他为“王司令”。王亚樵洒脱地大笑:“什么狗屁司令!如今我只是上海安徽同乡会会长,手下就一批不怕死的兄弟,哪里比得上两位,如今是的是军长,是的是师长,才是威震一方的司令哩!”
方振武知道他的来意,诚恳地说:“九光兄,你我生死患难的兄弟,就不要客套!实话告诉你,别看我们如今也是国民革命军序列,却由于并非嫡系,一直受到蒋介石的排挤,名义上一个军,也就亚农跟鲍刚两个主力师,连同新编部队三万来人。石友三驻扎浦口,他也不是嫡系受排挤,一直对此不满可以联系。另外,余立奎的一个旅驻军杭州,当然能够配合。这就是我们的家底,你也趁机组织一些兵力帮助杭州,好好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