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两个远房兄弟又来给他添乱,他发现了他们盗用他名义签的合同。半生正直的他怒不可遏,把那碗筷一样滑稽的两个人叫来办公室就是一顿骂。
“哥,你干嘛那么死脑筋啊?你这么多年不上不下卡在这个口上。国土资源油水多,谁都在捞,你还不赶紧捞一笔?你那点死工资够干嘛?”
“就是!你跟人合作说不定还多条关系,到时候升到省级也说不定。”
蔡局长气得说不出话,一向涵养好的男人骂不出难听的话,指着两个人的鼻子让他们快滚。两兄弟悻悻地走了,蔡局长坐在办公椅上平复了好久,侧头看见妻子煲的汤,一揭开香味扑鼻而来,顿时心情也好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看了眼窗外,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办公楼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日历上赫然写着“儿子生日”。蔡局长心道坏了,小祖宗估计又得瘪半天的嘴。
他匆忙收了东西,急匆匆打车到了商场,都没注意到,从走出办公楼的一瞬间,就被人跟了一路。
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最不会给半大的孩子挑礼物,想买耳机,被琳琅满目的外形和价位闪晕了头;想买套衣服,又发现忘了儿子的衣服尺码。一边逛一边想啊,真是平常忽视他太多了,什么时候新区建设完了,一定好好带着娘俩出去走走,多陪陪他们。
他买了个奶油蛋糕,东挑西选选了块手表。那小子上课经常迟到,没点时间观念。
下电梯的时候,还没走到跟前,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去路。那年轻人低着头,声音嗡嗡的,说电梯坏了。蔡局长张忘了一下,道了声谢谢,和年轻人一起去走楼道。
中年人就是爱和后辈聊天,刚进楼梯间,就正打算问问这年轻人多大年岁在哪工作。他刚转过身,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眼睛里阴鹜尽显。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匕首就一刀又一刀捅进他的腹部。热血的滚烫和伤口的刺痛让他感觉不到刀刃的冰凉,他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倒在地上,大脑和腹部像是被切断了传输的神经,眼前逐渐模糊,意识停留在最后一刻,他还在可惜,给儿子的蛋糕就这么撒了。
蔡蔡又要生气了。
没人知道最后那报复性泄愤的几刀是谁捅的,也无人关心。他倒在血泊里,惨白的楼道墙壁溅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年轻人也不跑,就拿着刀,站在他面前,看着已经冰凉僵硬的躯体,笑着,不知道在笑谁。
第一个走进楼道的人是个打电话的女员工。她尖叫着跑开,整个商场陷入骚动。警笛尖锐地鸣叫,繁华的夜幕下一路闪烁着红蓝相间的急促警灯。楼道里头的灯很旧了,刺啦地暗下去,又挣扎着亮起来。
……
“本庭宣判,被告龚子棋,涉嫌故意杀人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法槌敲下去的那一刻,郑云龙仿佛听见了所有人心里的叫好,也听见了自己心头崩塌的声音。
像有两个灵魂在撕扯,一个在劝自己顺其自然,另一个在拼命抗争。
蔡程昱红着眼,转向方书剑:“走,咱回去告诉我妈……”
他突然发现,方书剑的眼泪在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定定地坐在那,一动不动。
“方方?方方你怎么了?”
方书剑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替你们开心呢……蔡叔叔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
法庭空荡荡地,人都走完了。郑云龙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在刑庭和听众席直接地栏杆上,仰头看着那个金灿灿的天平标志。
他记得他的第一本法学教科书,上面画着一幅图,法律女神蒙着双眼,一手持着剑,一手拿着天平。
他还记得那本《利维坦》,封面上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怪物利维坦,一首拿利剑,一手持权杖,身上挂满了人,下身是江山村落。
这两幅图在他的脑海里交替,就像是正义和现实在他心中挣扎。
阿云嘎也还没走,脱下了警服外套,搭在胳膊上,站在他旁边。
“你现在难受吗?”阿云嘎问他。
“我们都难受,”郑云龙回答道,“替这个城市难受。”
阿云嘎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碰了碰郑云龙的胳膊:“走了,等会儿人家来赶人了。”
郑云龙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习惯性地点开新闻扫了一眼。
“今日东区闹市区杀人凶犯龚子棋二审宣判死刑,其弟同受害人家属一同现身,此举可能表示蔡家已原谅凶犯龚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