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也呆住了,不敢相信宁知澈竟当着他亲祖父亲祖母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圣祖爷的表情崩裂许久才勉强恢复正常:“谁下的?”
“袁家幼子,旭王旧党的后人,为了给父兄报仇入宫做了太监,潜伏在朕身边寻机下药,如今已被正法。”宁知澈说得有板有眼,“皇祖父若想知道始末,朕明日让裴疏将案宗给您过目,此事是他审问的。”
圣祖爷默了默,问:“还可医好吗?”
“不能,连行房都不大成了。”宁知澈镇定道,“整个太医院都给朕把过脉了,都说无治。”
两位老人家无声对视一眼,最后圣祖爷拍拍宁知澈的肩:“你想开些。至于皇位以后谁来继承……你是皇帝,自己看着办便好。”
宁知澈应了声是,和苏吟陪二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后便告退离开,留圣祖爷和太皇太后在此歇息。
圣祖爷怔怔看着孙儿和孙媳并肩而去:“澈儿为了苏吟,当真是将我们二人当傻子。”
太皇太后自嘲一笑:“你我给澈儿生了个疯子爹,害得他和他母亲这般苦,他如今为了妻女将我们当傻子又如何,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听她提起不孝子,圣祖爷挺拔的脊背一点点弯下去,低低道:“夫人说的是。”
“只要孙儿能安心,我乐意当傻子。”日光在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上跳跃,“他怕我知道吟丫头当年下毒一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他只想要一个女儿,我自然也要站在他那头。我没多少年好活了,如今什么都不图,就希望澈儿得偿所愿,和吟丫头好好过日子。”
圣祖爷瞬间崩溃,将老妻一把揽进怀里,浑身都在发颤:“别说这种话,求你,别说这种话。”
“哎呦哎呦,不得了,还是个皇帝呢,越老越爱哭了。”太皇太后笑着给丈夫擦泪,“你孙子孙媳想将他们的小闷葫芦送上皇位,日后怕是有的折腾。与其在这里哭我,你不如想想法子给小两口帮把手,能帮一点是一点。”
十二月的北境冷得根本不像是人能呆的地方,整个天地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风雪大到能将成年男人吹着跑,刮在脸上真如被刀割出道道血口子一般发疼。
夜里比白日还要冷,定国公的嗣子霍宴从小习武,自问也算个铁血硬汉了,此刻被冻得连手指头都不想伸出来,见谢骥大晚上的竟还在雪中练剑,顿时满脸敬佩,暗道谢家男儿能被世人盛赞果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这体魄,这毅力,哪户人家的公子哥能比得上?
过了半个时辰,霍宴终于看见谢骥收剑往回走,好心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九郎,快暖一暖身子。”
谢骥接过来道了声谢。
霍宴看着营帐外下个没停的大雪,长叹道:“你祖父谢煜将军可是个军事奇才,设下的布防和练出的军阵至今无人能破,保住了北境四十年的安稳,咱们当真要将他老人家的布局通通换了吗?”
不是说谢骥做的新策略不好,但谢煜将军在北境的名头实在太响了,将军庙的香火比佛寺还旺。过去四十多年都是那般守城的,一次都没出过岔子,今朝被他们改了,若是不慎打了败仗,怕是要被百姓的唾沫淹死。
谢骥不说话。
换布防一事是连皇帝都准了的,霍宴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见他不理,便又换了别的话来讲,揶揄道:“听说昨晚又有姑娘围着你跳舞?”
谢骥生得俊,又是戍边武将,保家卫国的男儿在这里最招女儿家喜欢。北境姑娘不似京城贵女含蓄矜持,个个热情奔放,瞧上了哪个男人便敢拦下来表达情意。
谢骥直接将头扭到另一边。
霍宴一叹:“九郎,你我也算是在军营一起长大的,我好心劝你一劝……”
他看了看外头,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知道她是你发妻,但你如何能争得过那一位?你这样犟下去,那位不杀你就不错了,难道还愿将她让给你不成?”
见谢骥还是默不作声,霍宴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要咒你,咱们武将不比文官,每日在刀口上舔血,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没了。你谢家武将个个都这般能打,可最后还不是通通战死沙场?其中有八人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九郎,边关军营的日子够苦了,你难道还要孤独到死吗?”他苦口婆心劝道,“放过你自己,早些娶妻生子罢,也过一过夫人在怀、儿女绕膝的好日子。”
谢骥张了张唇,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有妻女。”
风声太大,谢骥声音又太小。霍宴没听清:“什么?”
谢骥又不说话了,眼神却柔和下来。
他和苏吟前世做了好多年夫妻,生的女儿又甜又机灵,一口一个爱阿娘爱爹爹,在床上打着滚撒娇,闹着不肯成婚,说她有爹娘就够了。
多好的一个家。
光是这些甜蜜幸福的记忆就已足够支撑他熬过北境的漫漫长夜了,他现在半点都不觉得这里苦。
守住了边关,苏吟才能过得安稳。
十二月初七是苏吟生辰,也是宁知澈最后一日饮药。
蛊虫将宁知澈清余毒九成的疼痛转移到了苏吟身上,她日日中午拿女儿作借口,假称要陪女儿午睡,去芷兰殿躲着,严令乳母不可泄密,这才勉强瞒了宁知澈一月。
但今日却不大好瞒了。
十二月初七不仅是她的生辰,八年前的今日还是她的及笄礼,是她与宁知澈定情之日。
宁知澈今日特意罢朝,从晨起睁眼醒来便开始盯着她瞧,不说话,也不让她离开紫宸殿,只一直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