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烽咬了咬牙,拍案怒道:“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凡战必有牺牲,国之发展要立高远,要纵观全局,百姓大都惦念一时之安,只看眼前事,难不成这国家大事要让百姓做主?全都追求安稳?那要孤这国君做什么?!”
一直在一旁静观的方化慈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陛下!这国家由您做主,可是若不听取民声,君民不一心,国可危矣啊!陛下!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建功立业,名垂千古,还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啊?若您是为了国家发展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就该停战议和,合则生,安则乐,百姓过得好,家人团聚,安稳度日,那您才是真的做出功绩,被商国百姓铭记!”
“你!”秦烽怒着指向方化慈,唇角抽搐。
方化慈直接跪了下来,慷慨悲声道:“陛下!臣今日是为了挚友发声,更是为了您与商国百姓!若您不答应议和,那臣就长跪不起,或您一刀杀了臣,臣也绝不退缩!”
秦烽起身,忍着怒气道:“古来没有杀言官的道理,杀了你,让孤被指责吗?孤不杀你,你就在这里跪,看看孤何时同意?!”
秦烽又看向林子书道:“还有你!你可不是使臣,若你再不离开,孤随时可以取你性命!”
满腔怒气,难以平静思索,秦烽转身背手离开。
林子书无法,只能暂时离开,想其他办法,他劝方化慈先离宫,但方化慈决心跪到秦烽同意。
他说,他没想到那封信给李青海带来致命之灾,他本是觉得李青海连年守边征战,辛劳而不受重视,且晋国内宦官专权,不利于他发展,才想劝他来商国,若自己引荐,李青海必然能做出一番成绩。但李青海是个忠心不渝的人,便立即回绝了他。
若李青海真因此丧命,他也绝不会苟活。
第二日,反复睡不着的秦烽决定去京郊看看。
如林子书和方化慈而言,他或许真不了解他的百姓,他扪心自问,自己的确是为了做出一番成就,将来有功绩可谈,也不想十几年努力就这样白费,被臣子当场戳穿,有些心虚,才恼羞成怒,他有他作为帝王的虚荣。
便衣驱马到了京郊一户茅草屋前,一老妇正蹲在院子里生活做饭,一个五岁孩童蹲在门口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
挥退奴仆,秦烽只身一人走上前,蹲到那孩童身边道:“画什么呢?”
那孩童一边画一边道:“阿爹阿娘,我想他们了。”
秦烽逐渐看出了孩童笔下的两个人形,道:“他们出远门了?”
孩童摇摇头道:“他们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那孩童好像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所以话里无悲无喜。
秦烽语塞,正不知如何作答时,那老妇上前道:“公子,是路过讨水喝?”
秦烽忙应了一声。
那老妇把地上的孩童拉起来道:“去给公子倒一碗热水来。”
那孩童立即跑向院子里,欢脱地如只小马,不知悲伤。
秦烽思索着,放轻语气道:“伯母,这孩子的父母……”
那老妇叹了一声:“他爹死在战场上了,前年他娘哭瞎了眼,掉进池塘淹死了。只留这么一个孩子,我啊,老了,是能养多久养多久,只希望他日后平平安安,别像他爹一样……”
老妇说着红了眼,见秦烽还在,见衣着是个贵公子家的,觉得在贵人面前失态了,忙擦泪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秦烽心里有点堵,只道:“伯母恨这战火吗?”
老妇叹道:“说不恨是假的,本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如今只剩我这孤儿寡母,家里没个人帮衬,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就那一个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连尸骨都没地儿寻去……可若想想,身边的邻亲,哪个不是这么过的,年年征兵,没人逃得过,国家需要,我们倒不敢有什么怨言,可是这么多年,到底打出什么了?哪里有个盼头……”
秦烽心里滋味不好受,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亲口听普通百姓的心声。
这场战打了太久,死了太多人了,他们心里是如何想他这个国君的?
那孩童端着一碗热水跑来,捧高着递给秦烽,笑着道:“哥哥,给你!”
垂眸是孩童天真灿烂的笑容,清澈的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而捧着的水面上倒映出秦烽的脸庞,摇晃的波澜却使面容破碎模糊……
秦烽恍然接过这热水,说了句“谢谢”。
马车驶向皇宫,村落里,炊烟袅袅升入丛林,空中传来饭香和鸟鸣。
秦烽终于下定了决心,问车门外的奴仆:“方化慈还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