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我看看。”
狄明被放平在床上,薛涵敬检查着他满身伤痕,手握在狄明两臂,狄明知道,薛涵敬不想让他抓住自己。
伤口被触碰,固然痛得厉害,可狄明已经没有呻吟甚至是抽气的力气了。他想吐,全身肌肉都在痉挛,折腾到大半夜都只能吐出口水,因为他整整两天什么都没吃,不是程析芜不给吃,甚至他每天都面对着宴席那么丰盛的三餐,但狄明什么都吃不进,只是被程析芜抄起盘子不停砸。他最开始还会实在忍不住被激怒,但发现这只会让程析芜变本加厉,更兴奋地折磨他。后来他又发现,最悲哀的是当程析芜从砸盘子到勒脖子,如果晚上又回归砸盘子,他就只会庆幸,甚至是觉得也能接受了,甚至为此松口气还感激涕零,这才是折磨本身最恐怖的效果。
薛涵敬检查了他的身体,伤得很严重,但以他对程析芜的了解,对方还在收敛,或者说,其实兴趣并没有他嘴里总是说出来的那么大。
“来,我看一下这里,”薛涵敬拿出十足的耐心,抬起狄明的下颏,视线落在那淤血可怖的勒痕上。
致死边缘。
程析芜从美国给他写信,说他还是最喜欢用窒息的方法,因为只有这样才足够漫长,他不喜欢一口就能吃光的点心,还是要托在手里,细嚼慢咽。
他翻了一圈,没有危险外伤,刚刚按过狄明的内脏,也没见有对方有强烈疼痛感,可能有出血但是不多,晚上多盯着点就是了。
薛涵敬给他盖好被子,就起身出门。
门板传来轻轻响动,狄明在上锁。
薛涵敬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一道门绝对拦不住阿斯莫黛的主人。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门,就像他那些夜晚拍抚狄明的脊背。门后没有声音,应该是在等薛涵敬说些什么,可,还是只等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狄明奔跑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没有尽头。走廊两侧的房间都紧紧闭着门,他无论去拍那扇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追他,而且明知如果被追上他就会死,可双腿却越来越沉重。狄明转过拐角,顺着楼梯跑上去,光线越来越暗,他听见走廊边的房间里暧昧黏腻的呻吟声,用力去拍打,门自然敞开,里面是一片黑暗,没有交媾的人,大床上只有一套军装,旁边枕头上放着一座神像,木雕天女,额头灵瞳怒睁,被窗外的电闪雷鸣照亮。
“小明,”一道影从门口投下来,“可以这样不听话的吗?”
狄明一阵颤抖,抓起所有东西向门口砸。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影子越逼越近,他很快就没东西可丢,干脆就开始大喊:“滚开,滚出去,离我远点!”
可影子还是不依不饶地靠近,还在轻轻哼着歌。
夕やけ小やけの赤とんぼ
……
負われて見たのはいつの日か
狄明心里一紧。这首歌他很熟悉,小的时候狄江柳总是不在家,全靠狄暄照顾。狄昕总是在他的摇篮边坐下,轻轻摇晃着床边哼唱哄睡。后来狄明长大一些,狄暄就拉着他的小手坐在秋千上,一字一句地教他唱。后来他们都过了唱儿歌的年纪,可狄明偶尔还能听见狄暄在哼。
最近听是什么时候。好像是狄明十五岁的夏天,拿着坏掉的随身听下去想要找螺丝刀来修理,几天不见面的姐姐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她化了淡妆,穿着白色套装,还戴了珍珠耳环,看着好像画报女郎。狄明说姐你又要出差哦,狄暄停止哼唱,要他过去,搂住他的腰把头侧贴在狄明怀里,说小明会不会很辛苦。狄明说没有啊你去工作比较辛苦吧。狄暄笑笑,不再说话了,只这样抱他好久。
然后狄明就没见她回来。狄江柳说姐姐被政治院外派出国,狄暄偶尔还会寄明信片或打电话回来。
直到十七岁的冬天,狄江柳把狄暄带回家。狄暄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眼里失去了光彩,一言不发,只低着头,瘦到皮包骨的身体哪怕站都站不起来,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不久她就分娩了,死胎,是个如每个狄家男人一样的双性婴儿。
她不让任何人进她的房间。
但狄明偷偷看到,狄江柳为她拿着很多奇形怪状的玻璃瓶和吸管进去,姐姐窗下的花丛里还有丢下去的注射器。
狄明要去国外那天,他在姐姐门口踌躇,终于还是敲响门说姐我要走了,你可以看看我吗。狄暄很久才来给他开门,她苍白虚浮得仿佛游魂,浓密的黑发脱落得几乎看见头皮,病态骨感的身体被一条玫瑰红的丝绸睡裙遮盖着,没有香艳,只剩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