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刻薄的话语,褐眼的青年不怒反笑,露出的微笑剥离了平常于人前展露的温和亲善,只剩夹杂着杀意的嘲讽与嫌恶:
“我要感谢你的一无是处。你擅自毁灭四个年轻生命的美好前程,而且用毫无人性的方式折辱了一个女孩,在我心里你已经丧失了继续活命的理由;幸好你没有与‘疯信徒’等值的‘才能’,不然我还得花费心思编造一个借口,用来解释为何没能把你活着带走。”
天知道他凭借怎样的自控力才克制住了将赵成鸣的头狠狠摔向地面的冲动。
王久武松开这人的头发,站起身,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宣布:
“昼光基金会‘三不收’:一不收性犯罪者,向弱者施暴,基金会不需要懦夫;二不收药物成瘾者,无自控之力,易泄露基金会机密;三不收虐杀儿童者,毋须多言——我作为本次派遣东埠的顾问,代行基金会的意志,驳回赵成鸣的诉求。”
“不,等一下,你刚才提到了‘疯信徒’是吧,”赵成鸣艰难地爬起身,却因为脚软再度跪倒,只剩一张嘴还能继续呼叫,“我知道你们想要他,我和他还有联系,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下落!只要你们——”
“这恰恰说明了你和他没有联系,”基金会顾问嗤笑,“否则你怎会不知道‘疯信徒’已被我们收编,而且正是我执行的任务?那次交锋我断了两根肋骨,最后甚至没有余力打扫现场。可惜‘疯信徒’因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记忆错乱,不然我就能从他那里直接拿到怀疑名单,还有谁可能知晓他的手法一查便知,何苦来东埠一趟。”
赵成鸣现在所有的脑细胞都用在了寻找让自己活命的理由上,“凭什么!‘疯信徒’不也残杀别人吗?凭什么他就能活命!”
“他和你不一样,他只杀‘奸邪之人’,某种意义上与基金会的信条相重合,所以他可以为我们所用。而且‘疯信徒’有才能,他有精准定位与伏击目标的天赋,一旦他的精神被医治正常,新培养的顾问就能从他那里习得诀窍。”
“这倒提醒我了,”王久武说着便在腕表上点了几下,“基金会倾力消除封锁有关‘疯信徒’的信息与线索,结果这一系列模仿案又让警方回忆起了‘疯信徒’的存在,数年心血因为你前功尽弃。现在你被处决的理由又多了相当具有说服力的一条,我对此十分感谢。”
“不,不……”赵成鸣机械地不停摇头。
“顺道一提,赵成鸣,如果你当初没有选择与江河清合作,反而可能还有活路。”
眼前这张脸已被恐惧扭曲,但这种程度尚不足以平息王久武的愤怒。许是因为需要时刻伪装的良好形象将他压抑得太久,基金会顾问总会忍不住将私刑前的时刻延长,欣赏恶徒们受罪行反噬的模样。这不正常,向施暴者施暴,任谁都不该从中获取愉悦,可他越来越沉溺其中。
他当然会沉溺其中——奉出金钱,许以权势,曲意逢迎,必要时甚至连身体与自尊都可出卖,为的不就是这种时刻!
“你那时只杀了柳陆一个,同他相比你无疑是弱势一方,一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炮制话题,然后就会有一群自诩清醒的人跟随节奏;这会给司法人员带来相当的舆论压力,倘若再侥幸遇上个‘废死派’,说不定能直接判成死缓乃至无期。”
虽然那副猥琐面容令他作呕,但此刻交织其上的复杂表情实在精彩,恍然大悟、追悔莫及,还有对江河清的迁怒恼恨,基金会顾问简直要由衷地报以哂笑。
他记忆中那张布满皱纹的丑陋面容再度浮现,渐渐与赵成鸣的脸重迭,多年积恨又找到了一个用以发泄的替身。
于是王久武给出了最后一击:
“幸好你没有让那一切发生,幸好你把基金会牵扯进来,否则还真可能被你逃出生天,毕竟法律总是过于仁慈,连你这样的人渣都有机会获得宽恕——基金会只有一个信条,‘你有罪,你就得死’。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不配活着,杀再多也难解我心头之恨,现在还有一点让我觉得遗憾,那就是不能亲手将你解决!仅凭这点,就够你跪谢你那个‘神’!”
言尽于此,反胃感也加深了厌倦,王久武移开视线,对身旁的阴阑煦说道:
“他是你的了,结束后我再进来清理现场。”
裤腿突然被人拽住,不过青年及时站稳了脚跟。
“不,你不准走!你们也不能杀我!”
是赵成鸣扑了过来,这人脸上涕泗横流,没顶的绝望催生出扭曲的怒火,他难听的咆哮甚至比不上野兽临死的悲鸣: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欺负我,你们也是,柳陆也是!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东大,好不容易才有希望拿到二等奖学金,柳陆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凭什么靠几次社会实践就能排到我前面!就凭他家有钱可以供他去南美丛林记录野生动物?就凭他家有钱可以供他去公海采集鱼虫标本?我也有可以得国奖的好想法啊,但我只能在东大养老鼠……柳陆又不缺那点儿钱,他为什么就不能把奖学金让给我!他还笑我是穷鬼,口口声声说奖学金是他应得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不是你可以行凶作恶的理由,”王久武挣了出来,嫌恶地拍拍裤腿,“我没兴趣听杀人犯狡辩,留着和阎王说。”
他大步向屋外走去,甚至没有低头再看赵成鸣一眼。
门外阳光和煦,门里阴暗潮湿——昨日偶遇的青年体贴亲切,今日登门的青年冷酷淡漠——光影交织,一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