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尾音消失在关闭的门扉背后。
原本就不明亮的屋内霎时又暗下一度,那个颜色清浅的“客人”由此模糊成一团灰色的虚影。搭档发声的同时,虚影从衣兜里取出一副橡胶手套戴好,接着款款飘至赵成鸣近前。
“蠢货。”
阴阑煦也没有看向这个瘫倒在地的人,他的目光正落在旁边那卷打包好的行李上,“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江河清向你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即便你有基金会可以利用的才能,也只不过是多活一会儿。”
赵成鸣缓慢地朝他那个方向移动视线,眼神闪烁了一下。
“基金会要的是一个人的才能,而不是一个活人。北港的那个‘裁缝’比你还蠢,为了活命当场痛快地答应基金会提出的条件,把自己总结的那套目测女人三围——也就是凭肉眼精准判断物体长度体积的方法倾囊相授。所以他很快就被‘处理’掉了,起码再过三十年,他才有可能被冲上某处海滩。”
现在说话的人就是当初在北港码头命令“裁缝”往自己身上绑水泥块的人。
阴阑煦正一心二用,话音刚落他已估算完行李捆扎绳的长度和凳子的高度,还顺便抬头看了一眼屋梁,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回赵成鸣身上。
“你早早打光了手里的底牌,也只能和他一个下场。不过,就算我搭档放你一马,把你活着带回了总部,相信我,比起被施以各种手段榨干所有可利用价值、再作为渣滓惨遭丢弃,你那时肯定宁愿速死——现在,站起来。”
赵成鸣没有照做,他心里另有盘算。
刚才见王久武出门赵成鸣的心思便活络起来,悄悄确认了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实则瘦削羸弱——能行!以这人作人质,那个人肯定得放我走!
“我,身上疼,”他捏着嗓子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脚也使不上力……”
比他想得还要顺利,那个年轻人很干脆地朝他伸出了手。
装作准备借力的样子,赵成鸣握住了阴阑煦的手,却猛然向下使劲将这人拽倒在地,手臂用力勒住了他的颈喉。
——计划不错,简单粗暴,只是没有生效。
甫一握住那人的手,一记尖锐的刺痛登时直冲大脑,赵成鸣条件反射立即抽手,只见自己掌中一点出血,细小如蚁咬。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突然浑身失力,再度瘫摔在地,只是这次身体与地面磕碰时竟没有反馈疼痛。
“麻、麻醉药吗,”赵成鸣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声音,“你的指缝,夹着涂了麻醉药的,针?”
阴阑煦没有回答。
“你会,你们肯定会被发现,法医会验,”他口中吐出的词汇愈不成句,细小的灼烧感沿脊髓延烧,“快救,救我,我不告——”
“他们不会从一堆代谢垃圾中检出什么,”灰眸的年轻人冷冷地说道,“现在,跪下。”
赵成鸣当然不肯照做。
可他的身体已经照做。
灼烧感带来巨大的麻痹,赵成鸣甚至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绵软的手脚却自动随令而行;他细瘦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向上抬高,协助中央失去控制权的躯干慢慢爬起。这令他看起来就像某种于海底匍匐爬行的软足动物,摇摆不定,低等可欺。
然后他的手脚便将他的躯体重重摔回地面,赵成鸣真的在阴阑煦面前跪了下来。
不止如此,像是怕他偷袭,赵成鸣的双手接着竟自发垂贴在地,任他几次努力也无法抬起——他的躯体背叛了他的意志!无法接受的事实令赵成鸣陷入了更深的恐惧:接二连三的隐瞒欺骗,自己身边已无人可信,现在怎么连这层躯壳也要转为旁人卖命?!
不能掌控身体的感觉似在深渊中失重下坠,赵成鸣的声音不断发颤:
“你,到底用,用了什么……”
“伸舌。”阴阑煦命令。
所剩不多的还听从赵成鸣大脑指挥的部位立即又少了一个。
他的舌头自口腔探出,耷拉在外,就像一条红色软体动物濒死前试图逃离自己的骨贝,涎水随之滴落,尤为恶心可憎。
不过在年轻人眼中,这只是个富集血管的器官,正等待接受舌内注射。于是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将赵成鸣的舌头捉起,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舌尖,只是他已彻底感知不到。
毒效迭加,触觉既已蚕食完毕,现在便轮到视觉惨遭肢解。
一个空间中并不存在的黑点出现在赵成鸣眼前,随后是两个、三个……如用烟头烫烙照片,无数黑点密集相连,令他的视野中遍布空洞,所见之物皆支离破碎。
然而在赵成鸣的视觉被彻底剥夺之前,汹涌而至的幻觉已开始在他脑内掀起海啸——
屋宇粉碎,山厦沉坠,熟悉的世界于自己眼前顷刻崩解,亘古无光的黑暗海水被无形的巨手自陆架抔起,扬洒于他的头顶,吞食了他的天地。数以万吨计的海水淹没了赵成鸣,却不肯轻易让他溺毙,只用那难以承受的压力碾断了他的肢体。很快他的内脏也被挤出腹腔,腥臭的血水立刻吸引来面目可憎的深海生物,利齿尖牙将他的肌肉皮肤从骨上生生剔下。
海水不断由赵成鸣的咽管涌入,呛得他说不出话,撕裂的喉咙更是发不出一点儿声响,连哀嚎哭叫都成了一种奢望。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成群啃食自己的深海生物边际,渐渐出现一尾新的怪物。它好似生有万千触腕的巨型水母,躯体柔软无骨,于黑暗海水中散发浅灰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