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狂挨着岑乐坐下,眼睛依然盯着池子里的鲤鱼。“温询询乃是重情重义之人,秦某甚为欣赏。”“哦?”岑乐笑道,“因为他与你截然相反么?”温询询确实仰慕白曲,比起寻了一整年《洛邑四图》要给父亲做寿礼的执念,这才是他的死穴,是他在句容和苏州两度上当的原因。岑乐想明哲保身,却又被迫入局,也是因为露出了同样的短处。“先生说话真叫人心寒,秦某连日奔波劳碌,你说又是为了谁呢?”岑乐失笑:“难不成还是为了在下?”秦思狂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一个字。非。岑乐倏的出手,钳住他的下巴,手上用了七分劲,强迫他抬起头。他果然从不对自己撒谎。岑乐细细端详,他嘴角微翘,眼尾上挑,带着轻佻的神色。这般近乎无情的人,他的软肋又在何处呢?☆、间章二月初二,戌时,集贤楼扬州竹西堂接到苏州云岩堂一封飞鸽传书。随后,韩青岚带领十三卫,在十九个时辰里,马不停蹄拜访了周家米铺在扬州、镇江总共十二家分铺。二月初四,韩青岚寻回二十二匹库锦,加上应天府介正堂寻回的七匹库锦,共计二十九匹——独独缺了一匹。当夜,苏州云岩堂将苏州织染局丢失的五十卷贡品织金全部归还于管叔手中。尚清今年刚好三十岁,扬州人氏,是仁善堂医馆的掌柜。作为一个大夫,三十岁听起来年轻得过了头。他家打他太爷爷起,就在扬州行医开药铺。尚清在家中行三,武功学得一般,医术却是顶好。两年前韩九爷将竹西堂的事务交给他打理,一直放心得很。在韩青岚前往扬州前,秦思狂还特意嘱托他,要对尚清恭敬客气。二月初五早上,韩青岚回到竹西堂,梳洗一番后,于中午二度造访扬州东街的周家,无功而返。申时,尚清将一份名录交到韩青岚手中——是半个月内,周家米铺扬州、镇江十二家分铺给大主顾送米的记录,记载了买主的名讳及府邸,内容都是从周家账目中摘抄而来。尚清苦笑着说,这可花了他不少银子,另外还欠下了不少人情呐。能让周家送米上门的肯定都是大户人家,所以这份名录也不厚。韩青岚很容易就在其中发现了一条记录——二月初一,程府。程持是正月廿七离开太仓,二月初一应该是将将回到扬州,初二韩青岚就已寻不着库锦,仅仅是一个巧合吗?尚清的意思是他与程家少爷相识数年,此事还是由他来处理比较好。然而韩青岚却承诺,明日日出之前,自己定将那最后一匹库锦带回来。日落之时,韩青岚到了程家,却被告知程持恰好刚出门。他追问人去了哪儿,家丁却不肯言明。韩青岚笑说难不成是去了凤鸣院。程持若是躲他,那凤鸣院倒真是个好地方。集贤楼与凤鸣院并不交好,他若贸然闯入,得罪程持事小,冒犯颜芷晴事大。也许是怕集贤楼三少出去瞎传话,影响自家少爷的名声,家丁马上答复说其实是去了鬼市。鬼市虽名鬼市,但其实也没什么玄乎,实则是扬州城东如意桥上延伸出去的一个小集市。每个月逢五的三天,日头西斜时出摊,约莫从酉时持续到亥时。买卖的货物一般不是百姓日常所用之物,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用的玩意。其中自然也就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韩青岚走上如意桥的时候,已近戌时。正月里不摆鬼市,今日二月初五,是开年头一次。摆摊的人多,来逛的更多。走了几步路,他发现这里应是秦思狂喜欢的地儿,有卖瓷器、明器,也有父亲最喜爱的文玩,最不思议的是竟然还有书画。月初,半痕新月斜挂在天上,四下并不亮堂,什么都看不清,鉴货岂不是全得靠猜。有人闭着眼睛摸着手里的玉石,也有人举着火折子蹲在地上研究瓷碗。秦思狂懂其中的门道,韩青岚可一窍不通。黑灯瞎火的,鬼市人潮一眼望不到头,程持人在何处?没想到很快的,韩青岚就瞧见了他。热闹的鬼市里,有一处喧哗得颇为异样。大概程持也没料到,在扬州城里,居然有人敢找他的麻烦。一名男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抓着程持的胳膊不放。他胖胖的脸,身材比程持壮一些,看起来不像习武之人。“今日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那人口音听起来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给程家公子面子。程持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带家仆出来。众人见此人气焰嚣张,又非本地人,不知是何来路,故多在一旁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