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正厅,岑乐就注意到了正中黄花梨翘头案上摆着的一件玉壶春瓶。器型优美,侈口,细颈,鼓腹,圈足。瓶身呈天青色,可见开片,胎质细腻,釉面平滑如玉,极有可能出自宋代汝窑。岑乐注意到了,秦思狂当然也看见了。他咳嗽了两声,岑乐这才回过神来。堂上坐着一位矍铄老人,身后有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替他捶肩。老人瘦削到近乎干枯,没什么肉的脸更显得他一双深陷的眼睛锐利如鹰。他就是叱咤江北的脂香阁大掌柜温时崖。他左手下方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男子,面容与温时崖有五分相像。秦思狂拱手高举,深深作揖:“集贤楼秦思狂,见过大掌柜。晚生与杜兰、苏海山两位学士,奉九爷之命,特地前来祝寿,望您富贵安康,春秋不老。”温时崖笑了笑,道:“贤侄快起,不必多礼。”他外表干瘦,声音却雄浑有力,中气十足。秦思狂又向那中年人行了个礼:“阁下是?”“在下温祺。”“原来是大公子。”温祺是温时崖的长子,近几年来脂香阁的生意几乎都由他来掌管。温祺又指了下温时崖身旁的少年:“这是小儿温陌。”杜兰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锦盒,显露出盒中的白瓷菩萨。秦思狂道:“九爷在汉阳有事要办,不能亲自前来,还请大掌柜见谅。为表歉意,特意命晚生准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望您莫要嫌弃。”温陌走上前来,接过杜兰手中的锦盒,退回原处。温时崖笑道:“九爷有心了,劳烦贤侄替我向他道谢。他正值壮年,不像老夫一把年纪,行将就木,哪哪也去不了。”秦思狂再拜,道:“大掌柜红光满面,怎么能说一把年纪呢?”等他抬起头,发现温时崖正盯着自己,目光炯炯,仿佛看的是他的骨而不是皮。半晌,温时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他只好再次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温祺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父亲?”温时崖回过神来,缓缓道:“你的面孔,很像老夫一位忘年之交。尤其是眼睛,好看,真好看。”堂上几人齐齐怔住。秦思狂眼尾斜飞入鬓,有一分缱绻意味。动怒或动情之时更是如同秋日枫叶,绯红之色高挂枝头。温时崖作为一位叱咤江湖几十年,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话来可不太体面。秦思狂耳根微微泛红,岑乐忍不住笑道:“大掌柜此话当真?”“老夫做了三十几年的脂粉生意,整日看人脸。别的不会,就会相面,从未看错人,”温时崖又望着岑乐,捋须一笑,“岑先生,近来‘当铺’生意可好?”岑乐展臂扶手,磬折躬身,朗声道:“托温老的福,还过得去。”“上回见你,还是十年前我五十岁生辰。一转眼十年过去了,你模样变了不少。”岑乐笑道:“温老您可一点没变,”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方形漆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岑乐祝您松鹤长春,后福无疆。”温陌拿过漆盒,对岑乐行了个礼。温时崖摆摆手:“罢了罢了,老夫知‘当铺’不愿多与我结交。几位请坐吧。陌儿,看茶。”温陌道:“是。”四人坐定,温祺道:“父亲,您请了玉公子多次,今儿总算是见着面了。”秦思狂连忙道:“您比我年长,不必如此客气。若不嫌弃,唤一声老弟,就是我的福气了。”温祺大笑起来:“在下只比韩九爷小一岁,叫你老弟的话,岂不是比他小一辈,那可是吃了大亏了。”☆、第四十一回温陌奉上茶,摆在几上。温时崖道:“陌儿,你四叔何在?”“四叔今日应该没出门,爷爷可是要请他来?”“你去瞧瞧。若在府里,让他过来。”温时崖对岑、秦二人道:“小儿说了,他可要好好谢谢二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询询真的会“感谢”他们吗,还是要“算账”?温时崖没有察觉二人的异样,自顾自说道:“他说前些日子,有件事多亏玉公子和岑先生相助。秦思狂低头浅浅一笑:“哪里的话。”岑乐只觉喉头发痒,赶忙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把咳嗽声掩盖了过去。“玉公子精明能干,几年来助韩九爷将集贤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掌柜过奖了。江南地方小,山水灵秀,南人多婉约,比不得北人豪放、尚武。集贤楼做做小生意,备些人马只为保个太平,九爷也仅是守庖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