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听不清这二人在谈论些,只见他们笑得越来越阴狠,举动却愈显亲密。但此时紫丞却如受重击,面色大变,立时退后一步。他看着心中不爽快,这才插言道:“弹琴的,你快躲起来吧,黄帝的结界快支撑不住,圭仙军要进来了。”
黄帝一敛容颜,“确是如此。帝台,你过来,将这花儿净化掉。”
帝台接过千绪花来,欲要发功,却忽觉不妥,不由皱眉道:“你在那幻术里绕糊涂了?这可是魔族栽赃的证据。”
黄帝早就熟悉他那无尊无卑的性子,只笑道:“我自是明白,只是此时仙界必乱,能掌握主动自然是好的。而且,现在的魔族我可是动不得的。”他瞟了紫丞一眼,那意思已是明显。
紫丞这才从适才重击中回过神来,给帝台一个眼神,示意他依照黄帝所言施为。帝台长叹一声,知事不可逆,默默运起心法。
天帝与他皆是纯清之体,完全相同的仙气相接,几乎立时便将花内魔气除去,一时间花香阵阵,殿内漾起七彩神光。
帝台将千绪花抛给黄帝,也不请辞,抬脚便走。
紫丞欲要跟上,却被黄帝一把拉住。
“紫丞公子大可放心,我自会遵守当日与天帝盟约。只是此日幻界一游,倒是让我恍然悟了一事。”黄帝自剑鞘内抽出剑来,一时间剑气满室,却直显浩然正气,“你可还记得这柄剑?呵,在幻界里,天帝就是用它杀了你。而当日天帝垂死,却又执意让我用这剑杀了他,以此取他心头之血,直至今日,我才明了此剑何用。”
紫丞不明他所指,索性只冷然看他,却听得黄帝长叹一声续道:“当日我只道我赢得了这天下,现在想来,未尝不是他将我骗入这天地之局。”
紫丞一甩袖子,淡然道:“天帝种种,自是前世已逝之缘,又与我何干?”
他心头一片混乱,也没有心力再去思索黄帝何意,只去追上帝台。
帝台已从后门出了殿堂,见他跟来,本来铁青的面色这才舒缓了一点,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弹琴的,你现在别再跟本神君说什么天界局势。大爷我现在只想去泡澡,舒舒服服地把这些破烂政事都给忘掉!”
神山休与总是有好地方的,比如这处温泉。
这温泉处在峡谷之间,羊肠小道环环绕绕,若非熟门熟路,还真难觅这处佳所。
帝台欢呼一声,将拎著的大红宫灯随意放在一旁,三两下除去衣物跳了下去。紫丞被他溅起的水花淋了一身,倒也只是笑笑,从须弥戒中取出花生竹心糕点等物,自然,酒也是少不了的。白玉的酒壶浸在水中,不多时酒浆已是温热,勾得人心中一片片的暖意。
紫丞只脱下鞋袜挽起裤脚,坐在泉边青石上,将脚踏入池中,而后便抚琴助兴。那琴音似有宁神清心之效,帝台听著,原本还有些晕乎的脑袋渐渐完全清明起来。他提壶饮了一大口,那酒却不是熏风,而是五方天帝才可饮得的醉卧龙。这酒不单口味极佳,更是蕴含丰厚仙气,最是滋补佳品。
紫丞弹罢七曲,似是曲意已尽,拾起适才帝台饮过的玉壶来,将那青绿酒液倒入微张的口中。他这些日子旧伤难愈,唇色不免泛白,此时却被温泉热气激出一片红来,和那酒液衬著,竟很是有些艳色。
他对帝台轻笑一下,将那玉壶抛给他。“听闻衡天之仪将於三年后主持,这却是天界千年难遇的大典,不知帝台神君可否透露一二?”他信手捡起一块糕点,问得似是极为随意。
醉卧龙确是佳酿,可不知怎的帝台脑中竟只来来回回地想著适才沾染著酒液的朱唇。修仙者本就不应重肉欲,他这几年修为愈深,那些绮思的念想也不似当日般时时浮现。可这夜——也许是被幻界动了灵识,也许是因著其他什麽原因,那一股热竟又难以压下。
他答语难免没头没脑起来:“这也没什麽可说的,不就是一团浊气麽?什麽‘凝气化——’哎呀这些文绉绉的本大爷也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叫本大爷凝一股元气插入盘古之灵命穴之中,在那洞里搅搅……诶,你怎麽了?”
紫丞勉强止住一阵激烈的咳嗽,摇首道:“只是不小心呛著了。倒是你——”他似是嗔怪地瞥帝台一眼,“在下却是发现神君大人真有将普通事说得下流无比的本领。”
他眸中隐隐含著呛咳出的氤氲水汽,此时瞟来,却不似嗔怒,倒像是挑逗。帝台只觉脑内有什麽东西忽的断掉,也不管他到底说了什麽,只用双手握住他莹白脚踝,一施力将他拉下水来。
“不用!”帝台抬起头来,双眸中欲火未消,却无端地仍显清亮,“弹琴的,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怪怪的?开始时像是有心事,现在倒像是在转移注意,你——还在想黄帝那边的事儿?”
“如此明显?”紫丞身子一僵,苦笑道。他稍施术法,从帝台怀中滑出,下一瞬间已披上湿漉漉的外套站在泉边,紫光一闪,那衣物也已经干了。
帝台只觉怀中一空,竟有些失落,却还是心不在焉地答道:“那是本神君观察力惊人!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神魔二界都不会真的杀本大爷,毕竟衡天之仪还没……”
“帝台,你总是将事情想得过简了!”紫丞打断他,情绪竟少有的激动起来,“就算他们不杀你,那么拘禁你呢?操控你呢?或干脆灭你灵识,把你做成幽冥傀儡?别忘了,他们只需留下至清之气便可!”
帝台听得目瞪口呆,他是当真没想过这些,只得打了个哈哈,“好了好了,本神君注意便是,倒是你这么快就说出这么多种办法,还真是……”下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阴毒么?”紫丞这才控制住情绪,自嘲地笑起来。
阴毒,自然是阴毒的,适才所说本就是他原准备对付执行者的方法。他虽定不敌纯清之气,但利用仙也好魔也好,总有办法设计将其擒住,届时毁其灵智,独留肉身,制成认主傀儡,当个只听他话的纯仙打手。
然而,执行者却偏偏是他……
“喂!”帝台按住池边,抬起半边身子,急忙争辩道:“弹琴的,你明知本大爷不会是这意思!”
紫丞没有理会这话,只自顾自说道:“楼兄,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别追问缘由——让紫某看一次你的记忆,在下必须知晓第一任天帝的梦魇中究竟有何物。”
帝台虽觉奇怪,但也答应得爽快。紫丞将手指按在他眉心,一波波紫色光晕散开,帝台却忽觉一阵困倦,他也不抵挡,安然入眠。
醒来时帝台只觉神清气爽,虽照着宫灯里银烛比照,他似乎不过睡去一个时辰,但所有的疲惫劳累都已去得一干二净。他仍泡在温泉之中,身遭水流突突,温和地将他身子托起,又如无数柔嫩小手般按摩着身上每一块肌肉,实在是舒服得紧——这显然是紫丞施的术法。
紫丞不在身旁,但他的琴和鞋袜里衣仍散落在温泉边上。帝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拾起衣物穿上,他小施法术,闻得峡谷上方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酒香,便纵身飞上。
紫丞果然正坐在最高的山峰上喝酒,似乎还在反复低吟着一句歌儿。山巅风大,把他声音扯得支离破碎,帝台模模糊糊听着,却还是只听到“乐土”一词。
听得有人上来,紫丞也未回头,只拍拍身体左侧。帝台在那坐下,见他一双未着鞋袜的脚悬在崖外,他双足虽也生得秀气,此时倒是和这挺立的山峰一样,显出一种骨般的硬冷。
天界无月,夜空却也绝不寂寥。无数神人的本命星升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银弧。而这休与山巅,竟似高得上可摘星辰下可俯万物。
帝台从他手中拿过酒坛来,却在无意间碰触到紫丞手指,只觉一片冰凉。他忙放下酒坛,将紫丞双手包裹住,口气在不经意间带了点责备:“现在到这里来吹风做什么?老是不拿身体当回事,你不冷么?还有,你刚才在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