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泠没有迟疑:“不用,他的情况特殊,就是喊人来也是白麻烦一场。”金文瑶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问道:“怎么不请个护工?你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就过去……”“不要来。”方泠打断她,“我妈情绪不太稳定,我需要在老家待一阵,你自己记得吃饭。”金文瑶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那边已经开始忙了,她还听见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喊方泠的名字,方泠对她说:“我挂了,晚安。”方泠收起手机从走廊走出来,方妈妈正在收拾东西,一边叠衣服一边问方泠:“谁打的电话?”方泠:“朋友,问我要不要帮忙。”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了方妈妈,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洇湿了手中的白衬衫,方泠看的有些无措,站在一边喊道:“妈。”方妈妈略有点粗鲁的抹掉眼泪说:“没事,我就是想到你爸受罪心里难受。”她接过方泠递来的纸巾擦眼泪,长时间的哭泣短短几天就让她苍老了十来岁,方妈妈收拾心情对女儿说:“人家想着你,这份情我们要记住。”方泠点头,然后说:“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咱们去英国一趟吧,我学校附近就有一个癌症医院,那里的病人预后都不错,动手术也不用担心……”话说到一半厕所突然响起冲水声,母女俩同时回头,方爸爸洗完手乐呵呵的从里面走出来问方妈妈要纸巾,看见她眼睛红肿还说:“哭什么,你老公这是解脱了。”他带着一股欣慰跟惊奇,对方妈妈说:“原来方泠都这么大了啊,我还记得她是一个小团子的时候,想吃螃蟹不会说,只会一个劲儿的问我要“螃螃”,可爱死了。”“不过现在也可爱。”他问方泠:“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时光方泠没正面回答,只是跟方父说:“还早着呢。”方爸爸一向体贴女儿,知道她不想提就不问了,但出院后一直催促着方泠回去工作。方爸爸:“有你妈陪着我呢,请假时间长了老板就忘了你,赶紧回去吧。”方泠却因为他如此的体贴而感到深深的愧疚,不仅是现在,她在留学期间、深夜失眠的夜晚都会想:她要怎么做才能报答的了父母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呢?在方爸爸病情没有恶化前,当然是工作重要,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方泠说什么也不会走。她还是没放弃劝父母去英国的想法,英国有一个很出名的癌症研究中心,也有一家权威的肝脏治疗医院,方父曾经在那里成功控制住了病情。当初方爸爸诊断出肝癌的时候,方妈妈带着他在国内辗转求医,但医生全都说:“没有动手术的条件。”动不了手术就只能吃药观察控制,方家每月仅方爸爸的医药开销就能达到五万元,医生开药的时候实际上还提起过:“这药有平替,药效错不了多少,但能节省一万多。”不过方妈妈问过后知道进口药效更好、副作用更少,再加上方家也供得起,他们就一直去药店拿进口药了。方泠现在还记得自己十二三岁帮方爸爸拿药时,店长从特供冷藏室配药出来后的表情,——你们可真有钱啊。如果能用钱减轻痛苦,其实也没什么,但方爸爸吃了药之后却迅速憔悴下去,根本没什么起色。一个人遭遇疾病,痛苦是会蔓延到家庭成员身上的。方妈妈不肯放弃,跟亲戚联系辗转去了英国接受治疗,方爸爸那时候身体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也许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天人永隔了。所以即使国内亲戚说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方妈妈还是费精力托朋友帮方泠办了国际生手续,又给她找了寄宿家庭,她自己则陪在方爸爸身边求医。方爸爸状况好的时候一家人还能见上一面,但如果他病情反复方妈妈就脱不开身了,方泠即使自己坐公交车去市区医院,也只能隔着玻璃舱门跟方爸爸打电话。如今距那段灰暗的日子也有十来年了,方泠本以为自己都快忘了那时候的孤独、痛苦和无助,但没想到今天却又突然体验到了一回。她接下来半个月全都把时间花费到劝方爸爸出国治疗上面。方爸爸刚开始说:“不想受这个罪。”发展到最后已经开始反问:“爸爸不也没逼着你结婚吗?你怎么开始逼我了?”方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走在我后面。”方爸爸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我今年都五十六了,走在你后面,那不成精了?”“别想那么多,方泠。”方爸爸说,“赚了十五年,我已经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