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绿华看也没看他,好半晌才回他一句:“你不必感激我,我——我也不是救你。”她不送饭朱角定会饿死,送了饭朱角又会让自己的主子吃,她每来柴棚一次,心里暗恨自己一次。今天她带了些炊饼过来,是因为周相公身子已然大愈,决定出城,她再也无法来送饭了。“朱大哥,我要上路了。你腿伤已经大好,出去后记得把缝线拆掉。现在燕王爷的大军在城外驻扎,捕作没空搜人,你自己一切小心就会没事儿。”
朱角听了一惊,跟李昶互视一眼道:“你知道捕作在找我们?”
柯绿华点头道:“这不难猜到。昨天燕王的士兵射进城里很多檄文,让想出城的人尽管出城,他不会杀害无辜,周大爷一家这就走了。这些炊饼够你吃两天,我走啦。”她站起身,转身步出柴棚,却听李昶的声音急道:“你到哪里去?现在路上比先前更乱,你们几个没人保护,只怕出了城十里就被杀啦!”他的声音虽然冷冰冰地,深知他个性的朱角听在耳里却惊讶不已,转头看着李昶。
李昶没心理会朱角,等着柯绿华回答,柯绿华却恍如没有听见,径直走了。
李昶盯着柯绿华的背影,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柯绿华现在已经死了几百次了。他从来没遇过敢对他这般放肆的女人,心中怒火上升,想到她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怒气更盛,对朱角道:“你传话下去,让王亢他们在城外抓住这女人,送到我的大营里。”
朱角见主人面如寒霜,不敢多言,只低声道:“属下不能离开。万一有人来了,三王子现在尚未痊愈,有了闪失属下难辞其咎。”他不愿柯绿华真被主子抓住,这位柯姑娘温柔沉静,朱角对她极有好感,希望她最好逃得远远地,永远也不要让三王子抓到。
李昶知他心里所想,看了这位爱将兼老友一眼,把朱角看得不敢抬头。李昶闭上眼睛,一会儿笑道:“你说得是,反正她也跑不远。”
朱角听他口气有些松动,心里暗呼一口气说:“这次刺杀姓徐的府尹,居然遭了埋伏,现在王爷的大兵到了城下,城里没了指挥官,破城就在旦夕之间。三王子,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王爷再也不会让你出营啦?”
燕王共有四子,世子李旭、次子李晏乃燕王正妃姜氏嫡出,第四子李晞为侧妃王氏所生,只有第三子李昶的母亲是北方靺鞨人所贡的侍姬,地位卑下,虽然母凭子贵,生下李昶之后被封为妃子,但侯门似海,她一个异族之人从不被视为正统王室,颇受排挤,在李昶八岁那年,狄姬早逝。李昶长成后,长身伟力,智勇大略,跟仁厚的世子李旭比起来,更得野心勃勃的燕王欢心,曾当众誉为肖己。此时燕王大军已然打下北方大半江山,只剩下隔江而望的十个府郡尚在皇帝的统治之下,可将领孱弱无能,士兵久乏操练,被燕王军队攻破是迟早的事。李昶从父出征,亲手打下半片江山,此番不能亲眼看着自家大军进入范阳城门,思之总觉遗憾。
以后几天,柯绿华没再出现,到了第三天,一向安静的城内突然响起千军万马的嘈杂声。日午时分,一队士兵冲进废园,在破败的庭院细细搜寻,有几个声音轻轻喊说:“三王子,三王子,你在这儿么?”
李昶跟朱角都是大喜,朱角冲出柴棚大声道:“三王子在这儿,你们是谁的管下?”一个头领模样的军官冲过来,东方苍龙七人是燕王第三子上军将军李昶的贴身死士,军中将官几乎人人都识得,那军官忙倒身下拜道:“属下是顾英将军部下骑兵校尉谷大志。三王子,王爷正在担心你,这就回大营吧?”
见李昶点点头,几个士兵上前搀扶起王子。不一会儿,王子已经找到的消息传了出去,王亢等人赶来废园,那日八人在范阳城里分头行刺,他们六人成功后逃出城,到了城外会合处等不到李昶和朱角,这些天一直很焦急。众人问安毕,听李昶吩咐道:“王亢,你跟其他几位兄弟可还记得先前我们救的那位柯姑娘?”王亢等人点点头,心想王子看来脸色苍白,虚弱不堪,不赶快回营疗养,提这位柯姑娘做甚?
李昶见王亢等人记得,冷冷一笑道:“她刚刚出城三天,还没走远,你们几个带着人把她给我抓回来,送到我的营帐。”交待完,坐上马车离开。
王亢等人躬身答应,上马欲行,朱角突对几位兄弟轻声叹道:“各位兄弟,我这条腿被府衙卫士砍了一刀,要不是那位柯姑娘,早就得了坏疽废掉啦。她救了我,却得罪了咱们主子,唉,真是运气不好。”他不再多言,上马自行离去。他对自己兄弟知之甚深,柯绿华救了他就等于是救了其他六位兄弟,他们虽然不好公然违抗三王子的命令,但相见之时,心里有了顾惜,或许能稍稍网开一面。
因为守将官员被刺,燕王没有大动干戈就拿下涿县、檀平、易营和范阳四座城池,对自己这个智胆过人的儿子极为满意,见他此番行刺受了重伤,极是震怒,立即下令处死全部府衙卫士三百五十多人,街市口为之血流成河。
李昶在营里休息了两天,王亢等人陆续回来,众口一词,都说到处找过了,也没看见那位柯姑娘。大军即将挥师南进,李昶军务缠身,只索罢了。
柯绿华跟周家人出了范阳,半路遇到一家歌舞戏的艺人也要到京城,大家搭伴,一路顺风顺水平安进了京。周家相公娘子要到前门大街寻儿子,在城门口互留地址,谆谆叮嘱柯绿华若是访亲不遇,一定要到周家落脚,然后才跟柯绿华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