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绿华还没说话,听见身后李昶的声音插进来道:“她去不了。”柯绿华回过头,见他坐在拱桌旁边的高背椅上,显然听了半天了。
柯绿华微一犹豫,对李昶道:“这是我奶娘。”
好半天,李昶的下颏才微微动了动,若不是柯绿华看得仔细,简直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她暗暗叹息,心道,别说自己的奶娘,就是亲娘坐在这里,李昶也不会在意,他是不会对地位卑微的人施礼的,能动动下颏,已经不错了。她只好对奶娘道:“这位是老燕王爷的三王子,不知以前奶娘在王府的时候,有没有见过?”
王妈听了,哎呀了一声,忙站起来,给李昶磕头道:“仆妇不知道,小王爷别见怪。”
李昶微微抬手,示意她起来,对她道:“你家柯姑娘没法出门。你再找别人凑热闹吧。”
王妈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王府的旧仆,对主人的话自然不会违逆,忙应道:“是,仆妇再找别人。”
柯绿华看奶娘不得李昶的吩咐,不敢起来,心想李昶此时脸色又不佳,只怕奶娘要跪好久,只得走上前轻轻地搀起奶娘,扶奶娘坐下。自己想了想,对李昶笑着,柔声商量道:“我只去一天,看看新娘子上轿,还不成吗?”李昶皱眉看着她,好半天道:“新娘子上轿,有什么看头?”柯绿华不想当着奶娘的面跟他争吵,没有答言。她陪着奶娘说了半天话,留着吃了午饭,一直到日头偏西,见奶娘执意不肯过夜,才让人准备了堡子里的车,送奶娘回去。
晚饭二人对坐,她闷头吃饭,李昶看她一脸不高兴,想到白天她听见要到她奶娘那里住个十天半月,脸上的那份欣喜,自己越想越生气,加上饭食不对胃口,遂放下筷子发作道:“想看新娘子,就不管我了吗?”
柯绿华叹口气,抬起头对着他慢慢道:“好好吃饭吧,我不是不去了吗,你又生什么气?”
“你人是没去,留在这里跟我生气,当我看不出来吗?”
柯绿华看他眉毛皱着,本来不想理他,看他这样,又觉得不理他他会更委屈,自己无言可答,默然半天,忍不住也恼道:“真想不通一个统领几十万大军横扫天下的人,怎会像个顽童一般,整天在我面前怄气?当真是因为师父说的,我性子太好,你欺负定了我?”
“你跟人性子都好,就是跟我——”他看她听了这话,眉毛拧了起来,后半句只好咽了回去,自己生气,忍不住又驳道:“再说,我也不是顽童,我只是——”只是想在你心里我最重,他又咽进这后半句话。他一生行事横行无忌,但碰上儿女心事,却是个门外汉,心里只知道自从她死而复生,自己愿意做任何事让她如意开心,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况且自从柯绿华从昏迷中醒过来,跟以往那个情深意重的柯绿华大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百思不解。
他心里揣着疑团,当晚也就没有坚持搬到楼上。张房进来听吩咐,他看着张房道:“你觉得柯娘子醒来后,跟以往有些不一样没有?”张房细细想了想,点头道:“柯娘子人还是一样好,可是太过客气,不像她以往待人一片赤诚。”李昶点头道:“不但客气,还冷淡。不知道那老尼姑给她吃了什么药,怎的换了一个心一般?”
张房无计可解主人的心事,想了想,自告奋勇道:“要不要属下去问问那位神尼?或许有解救的法子呢?”
李昶嗯了一声:“去问问也好。”。
张房转身出去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满面忧色地走进来,进门不待李昶问,就对李昶禀道:“神尼说,这世上哪有换心的药,柯娘子不过是明白了,所以变得这样。”
“明白了什么?”李昶奇道。
张房微一犹豫,踌躇道:“属下不敢讲。”
李昶道:“说吧。那位老尼对我有成见,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又不是你的错。”张房这才低声道:“师太说柯娘子只是明白过来了——明白主公不值得她痴心傻意地用情。师太说主公跟天下间的王公贵族一样,高高在上,心里只有自己,配不上柯娘子;主公性子太刚,柯娘子跟着你,整天怄气,要少活十年;还说…”李昶抬手,阻住张房接下来的话。李昶默然半晌,张房看了,一旁欲安慰道:“属下——”
李昶笑着叹道:“你觉得这老尼姑说得对吗?”
张房忙道:“王子乃天下至尊至贵之人,自然不该同凡夫俗子一样。不过以属下看,王子在柯娘子面前,十分用心,柯娘子福慧双修,能得王子青目,实在是有福之人。”
李昶听了这话,大笑着叹道:“咱们自己知道罢了,人家可不晓得。唉,说来说去,都是我早年任性妄为,以至她心里对我不放心。”言罢,自己闭目沉思,不再说话。
张房见状,默默退出,带上房门。
柯绿华独自管理这样大的堡子,虽然是农闲,可大事小事,总是有的。加上附近的庄农家里的孩子大人,生病服药,都是她看视,所以每日里也难得空闲。不光柯绿华,堡子里的上下人等,都各有所职,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很少看见游手好闲之人。
唯一一个闲人,就是李昶,连张房都偶尔出去射猎,带回野味,送进厨房,给堡子众人改善口味。
李昶一连歇了四天,身上的箭伤大致平复。他一生长在马背上,这次受伤,将近一个月工夫没有骑马,此时大愈,立时就带着张房出去骑马打猎,这一玩就玩到月上柳梢,才踏着月色回来,二人兀自兴犹未尽。到了堡子门口,见门已经关上了,张房敲门,门房看见是他二人,忙打开小门。进来一看,大院和主屋,已经全黑,李昶和张房只好摸黑向马厩走过去,经过主屋门口,只听黑漆漆的屋门轻响,一个人影持着灯笼走出来,走得近了,他二人才看清持灯笼的人是柯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