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雪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钟才扯掉眼罩。
陆清昶还在江宁没回来,她独占了大床,把腿伸成大字型,又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感觉这一觉算把这两天耗的心力彻底歇过来了。
这两天不是虚指,确实只是两天而已,可两天内她还真一下都没闲着。
事情要从两天前的清晨说起。
敏鸾一早打了电话到家里告诉她说今天的课不能上了,要人代班。另想拜托唐瑞雪想法子帮忙搞一张当天去天津的车票。
唐瑞雪听她声音喑哑,分明是刚长久地哭过,便急匆匆去了那王府。
自从敏鸾以教员的身份上了报,又公开对记者表示与陈靖川先生的订婚纯属其父所为,自己甚至都不知情后,就一直留在北平,真把教员的工作做了下去。其实是早该往天津去的,因为她的姨母始终住在疗养院里,可她一拖再拖。要说原因,无非是逃避——她不知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姨父姨母。
那王夫妇虽然为敏鸾不必再嫁给老头子续弦而庆幸喜悦,可族人的指点越来越多,那些喜悦渐渐就被冲淡了。夫妇俩躲在疗养院里等闲不出门,敏鸾在育英女中每天用上课备课逃避去天津面对姨父姨母,倒也是暂时的各得其所。
只有睿亲王慌了神。陈靖川很冷淡地向他表示之前给的彩礼可以慢慢还,朋友一场,就不收利息了。没了高官准女婿的保护,从前的老债主们也纷纷上门,搞得他焦头烂额。
终于有一天他偷着一走了之,去新京。小皇帝一定会给他老人家一官半职,就算不给,他顶着个亲王的名号,在新京也不至于饿死。债主们不敢跑去满洲要债。
敏鸾于前夜接到了姨父发来的急电,得知了阿玛潜逃,债主找去了疗养院的消息。
她告诉唐瑞雪她已经找到了阿玛没来得及带走的房契,要把王府卖了还债。
但卖房也不是一下就能卖出去的,只能先凑点钱匀给债主们让他们安心等待。她打开皮箱给唐瑞雪看:“我昨夜把额娘的东西翻了个遍,发现这些年阿玛已经偷着卖了不少了。好在剩下的都很有些年头,还有几样是老佛爷当年赏的,多少该值些钱。”
唐瑞雪盯着敏鸾核桃似的肿眼泡,猜测她一定是一面整理可卖的遗物一面哭了彻夜,“真卖…也不能急,你若真今儿就把这些东西带去了当铺,那些人看了你的模样非狠狠压价不可。不如拿去租界里外国人搞的拍卖会挂着。”
敏鸾叹息一声,声音是不符合年龄的苍老疲惫:“我固然也怕当铺趁火打劫,可拍卖会不晓得要等多久,如今已是等不起了。”
唐瑞雪沉吟了一下:“我手头的闲钱能有个八万,你先拿去救急,慢慢等拍卖。”
敏鸾骤然红了脸,坐不住了似的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我——我不是要借钱。”
“我知道。”
“你拿去用,就当预支工资给你了,好不好?”
“校长发薪水给教员不为过吧?”
接着她张罗着往铁路局长家里打电话,想拜托局长从已售罄的票中想个法子,要两个座位,她也一起去——帮人帮到底,她怕拍卖行里的西崽看敏鸾不会说英文会怠慢。
敏鸾的脸更红了几分,嘴唇动了动末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向唐瑞雪深深鞠了一躬。
两个女人一道上了去天津的火车,一出车站,她们直奔了英国人创立的老牌拍卖行魁昌洋行。西崽叫来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逐样鉴定敏鸾带来的东西,最终共计挂出血珀手串、银鎏金丝嵌宝簪子、福寿纹点翠步摇、龙凤戏珠镯等首饰八样,以及珐琅鼻烟壶一个、镶钻怀表一对。
之后敏鸾独自赶去疗养院,唐瑞雪本拟着来都来了不如先去小白楼附近逛一逛,晚上留在利顺德住一晚,等次日再回北平。伸手拦了辆黄包车,拉车的是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车座上还贴心地准备了靠垫;她倚着垫子,随着车夫跑起来的小颠簸闭目养神。
没跑多久,车停了下来。
不是车夫不走,是因为大路中央有个装束艳丽的女子扯着一个青年大吵大嚷,叫骂的话是越听越不对劲——似乎是那青年嫖了却赖账不给钱。许多好事者围着二人看热闹,八卦的越来越多,几乎把路堵住了。
唐瑞雪睁眼一瞧,那青年竟是金衹天,他被女子死死挎着手臂,满脸通红,是窘迫极了的模样。
五分钟后人群散去,因为有人大喊巡捕来了。大家只喜欢看热闹,不喜欢沾上寻衅滋事罪被铐去问话,其中当数女主角脚底抹油跑得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