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段时间,我回江城,又去numb。我第一回没看台上,就看台下的人。我越看就越觉得,自己当年傻得太可笑。还记得以前李佳苗被我妈和小姨拉出来当众表演三星智力快车吧?李佳苗在台上好得意啊,但我们台下怎么想的呢?我们觉得这不就是耍猴儿吗?其实跟李佳苗比,我在numb台上,还不就是个猴儿?一个逗大家伙儿高兴的猴儿。”
“所以那时候你就决定放弃了吗?”
“不,还不是。”陈川摇摇头,说:“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我爸被人打了。我从省城赶回来,看到我爸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有个眼睛的视力也不行了。我极其愤怒,要出去打回来,被我爸拉住了,说我们现在惹不起他们。
“那时候我就想,我过去二十年到底在搞什么。唱歌,搞音乐,能保护我爸爸吗?能让我爸妈不那么辛苦吗?能让他们得到尊严和尊重吗?不能!当猴没有前途!因为猴儿演一次就七块钱!就算把版权卖掉也就七千块!我这辈子能写出几首这样的歌呢?我想明白了,搞音乐说到底还是做生意,既然都是做生意,我为什么不做大的?为什么不做赚钱更多的?”
季辞听完沉默了很久。
“其实你不用把自己的过去否定得一文不值。”季辞说,“我反而觉得那段时间很好,谁年纪小的时候没有疯狂过?我那时候很羡慕你,有自己一心一意想要追求的东西。”
陈川自嘲地笑了一声。
季辞说:“所以从你爸受伤,你就彻底放下了,开始死心塌地跟着你爸做生意,对吗?”
“是。”陈川反复按着墙上的开关,这个房子的电闸早就已经拉了,他只是徒劳无功地按着,发出一些啪啪的声响。“你问这些做什么?”
季辞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现在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季辞又想起在建材城里,李佳苗被徐瑶踢伤,陈川突然发飙时的情景。把徐瑶制服之后,陈川抱着李佳苗头也不回地离开,把徐瑶和柯如意留在了原地。
也把她留在了原地。
虽然那种情境,她确实不该也没有必要要求陈川分出一丝注意力给她,比如提醒一句让她跟自己一起走,但她的的确确清清楚楚地看了出来,失去了梦想之后的陈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家人。
家人。
她算陈川的家人吗?
陈川很随意的、又像是赌气似的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赚钱。”他转身对着季辞,“我们出去吧?这里这么脏,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依然从窗子翻出去,季辞跳下来时,陈川习惯性地扶了她一把。陈川把窗子关好,原封不动地插上插销,季辞把脚印子抹掉,一切恢复原状。
季辞走在前面,陈川跟着。
这条街道是他们过去经常活动的地方,除了numb,还有几家网吧,季辞和陈川曾经在这里通宵打过游戏。
季辞清楚地记得,那时候陈川唯一能够逃避吉灵云和陈鸿军的监管、出去游乐整晚的借口,就是“季辞一个人在家害怕,需要我过去陪”。但吉灵云不会轻易相信他们,所以季辞和陈川通常会在江山风华待一会儿,以应付吉灵云各种意想不到的远程检查。等到吉灵云和陈鸿军都睡了,他们两个再溜出去。
走出这条街道,拐弯就到了陈川曾经的高中,江城三中。
陈川中考比季辞差几分,与实验二中失之交臂,只能去到三中。那时候陈家还没有现在的实力,不能把陈川像丁斯飞一样硬插进实二。
那时候季辞经常跑这里来找陈川,校门口的小吃店、文具店、饰品店、服装店,学校操场、球场、食堂,学校后面的废弃修理场、农机厂,处处都有季辞和陈川一同留下的足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季辞有时候会停下来多看一眼,比如三中后门的那家小店,以前卖牛杂汤,两个人特别爱吃,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甜品店。
回忆不停地涌上心头。如果尘封的记忆是地底流动的熔岩,那么这一段路程所喷薄出的记忆,已经堆积起一座山峰。
这样越走,陈川越心慌,越走越是煎熬。这分明就是一场仪式,季辞在带着他和过去道别。
进到修理场,他终于忍不住了,叫住走在他前面的人:
“给个痛快吧,季辞。”
季辞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陈川,说:“我倒是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不完。”
陈川说:“我们在一起十八年,一个晚上怎么走得完。”
季辞问:“你想要怎样的痛快?”
陈川上前一步,双手扶在季辞的双肩上:“告诉我你的决定,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季辞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陈川双手捧起季辞的脸庞,月光下,她的眼睛很澄澈,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水分,却也没有什么神采。
陈川宁可她大哭一场。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哭,不笑,不指责,不怨恨,反而让他心里磨得难受。
“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你相信吗?”
“我相信。”季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