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喃喃:“没有。”
“打过针,吃点东西早些睡。”凌励从小小冰箱里给简明拿出牛奶和三文治,“喏,先放出来缓着,等你洗好澡出来吃没那么凉。哦,还有,冬冬只是还有一点点低热,今晚他主动折纸的事情,明早要跟……”
“我不能让你为我考试的事情请假。”简明打断凌励,“你还是销假吧。”
“算我的补偿。”凌励双手插兜站在灯下,“看来我请你爸妈吃饭是个馊主意,让你很为难,算我补偿你的好不好?”他的眼睛在找简明的目光。
简明避开,那种好容易被压下去的气血翻涌感再次汹涌而至,听凌励温温柔柔,“我想我太急了,让你不好受,别生我气吧。”
简明觉得,她今天受够了,起码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和凌励谈任何问题,勉强点点头,“随你吧,很晚了,你先回去,我送你。”
凌励出门,“好,晚安,我在我们科休息室,冬冬有事,你打我手机,或者叫这里的护士拨内线给我都可以,我会很快过来的……”
睡在休息室?简明已经无话可说,自觉在这医生面前一败涂地,还是,“好的,知道。”
听见身后病房门关上,凌励的脚步停下,靠墙上,耷拉着脑袋,没力。简明那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泪的眼睛,让他也快撑不住,等他想明白,简明是为了不想他受委屈,才把父母送走的,已经来不及了……简明坐在冬冬床前,看着熟睡的儿子,轻声说:“对不起,妈不折腾了,明天,会好好在这里守着你……”再也没办法逞强,事实上,她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十分不满意。无论为人母还是为人女,她都未能尽责,只为一时意气,在爸妈面前说那样的话,多少是有些无耻的。
只是,如果她的无耻,能换回冬冬的康复,她无所谓,可惜,都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好。尤其,简明想起,自己还有慢性病,她活着,能照顾孩子;若有一日,她有了其他并发症,不久于人世,冬冬怎么办呢?罗世哲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罗世华以后终究要嫁人,冬冬未来的姑父,会接受冬冬吗?还有自己的父母,只怕也是……我得活得久一点。简明对自己说,特别是现在不能哭,不能熬不住。
奈何再也熬不住,简明捂着胸口,冲到盥洗室,对着洗脸池一通狂呕,连苦胆水都呕了出来,人才舒服点。洗个脸,拿毛巾擦干,谁知擦下更多的眼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简明不想如此软弱,忍不住,抽自己一耳光,很痛,可感觉好多了,于是狠狠地再来几个,觉得脸上又热又麻又痛,深呼吸,现在更好一些……盥洗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门口站着凌励,归根结底,她所有的挫败、沮丧、狼狈不堪再次在他面前摊开,无所遁形,这是命,得认。
就那么傻愣愣的,凌励和简明互相看着。简明脸上,一道道指印,赫然入目,凌励的眼圈,逐渐红透。他轻轻地关上盥洗室门,方寸之地间,张开双臂,像哄小孩子的语气:“来,简明,过来。”
简明也不知怎么落到那个怀抱里的,耳朵贴着他胸口,再次,她听到他的心跳,泪,落在他的灰蓝色外套上。简明哭,那种很早就想抱着他,呕心沥血的方式,她的脸闷在凌励胸口,一声声呜咽,压抑着,很长,很长,似乎每一声,都将号到力尽,气绝。
凌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除了这样抱住简明,其余,他再无计可施。最终,只是简明的哭嚎中,慢悠悠地呢晡.倾诉:“不哭,不哭,没关系,还有我,我在这儿呢,你不是一个人。简明,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会赶上这个商业大爆炸的年代,慢慢地,身边所有人都在变化,包括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全民皆商,人皆言利,而我,却是永远变不成商人的那个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商业头脑,无异于手无寸铁。简明,你是如此,我是如此。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站在盥洗室里的镜子前,狠狠抽自己的耳光。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次,因为我放弃科主任职位的争夺,告假带方楠去西藏玩。她告诉我,怀有身孕,两个月了,我在湖边高兴地跳起来,以至于如今想起扎日南木错,第一个印象仍然是生命,其次才是那里的辽阔与清碧。我瞒着方楠的初衷,只是希望我们能暂忘俗务,放松享受。等我们从西藏回来,她知道这件事后,发现科主任职务已定,无法挽回,一怒之下,到这里的妇科做了流产手术。
“她是背着我的,还找了各种理由说服我的同事给她做这个手术,好在同事非常了解我,有人给我通风报信,等我赶到妇科手术室,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被吸引管吸出来,搅成一团血水。如果我不是医生,什么都不清楚,我可能会好一些,可我的专业告坼我每个步骤产生的后果,即使是胚胎组织,也会痛。方楠躺在手术台上,对着我冷笑,像获得成功的复仇女神。那天,我再也承受不住,逃到盥洗室狂吐,抽自己的耳光。我了解那种感受,没办法怪谁,也没有能力伤害谁,只能恨自己。如果我知道方楠如此介意这个职位,以不惜毁掉我和她的孩子为代价,她要什么,我都会送给她,可什么都晚了。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办法再去妇科做会诊,走进那里,听到的都是孩子细弱的哭声,凄凉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