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影杳缓步走到窗前,任稀薄雪絮随东倒西歪的冬风吹到脸上,落下令人惬意的冰凉。
她想起方才轩窗旁留下的那句话,是直白的恐吓与诅咒,而末尾的“阿祈”二字却念得缓而轻。
像轻飘飘的雪水落地,无声无息,却能使草木不华,沟洫复冰。
“和他一样痛苦”,温影杳唇齿碾磨着这句不自量力之言,竟怅然地轻轻笑了。
涸辙之鲋从不是她的角色,湿淋淋的可怜鬼妄图将她拉下无边暗河,她偏要淌过岸去。
——
偌大的太妃宫中,温影杳独自一人跪在中央。
大殿空旷,计时的液漏滴落,回音清幽,在华丽古旧的宫室内飘荡,更添死寂。
膝盖已经麻木,算了算钟头,自己已经一动不动跪了两个时辰。
“温姑娘,太妃传您过去。”一宫女低头小步走来,行了个礼。
温影杳站起身来,血液循环不畅导致的短暂晕眩让她踉跄了半步,被那宫女急忙扶住。
“有劳,不碍事。”温影杳脱开搀扶的手臂,稳了稳身形,驾轻就熟地往内室走去。
面前花钗珠冠的女人正给恪淑公主的牌位上完香,好整以暇戴上护甲。素纹寒玉的质地,是她向来用惯了的那副。
“见过娘娘。”
景太妃转过身来,柔蓝色宫装逶迤至眼前,那双风韵犹存的流光眸子扫过温影杳的膝盖处,细长眉山微微蹙着,语气不忍:
“杳儿,跪疼了么。”
温影杳摇了摇头。
从景妃到景太妃,十多个年头里,每次罚跪后她都会如此关怀,然而喜怒不形色的雍柔面容下却藏着冷刃锋刀,温影杳已然习惯她这副做派。
“乌虔一事本宫已知晓,派出的探子没发现任何破绽。他这招毁尸灭迹取而代之的戏码真是妙啊……清酉山偏远避世,弟子们又各自分居,林邀鹤那师父绝口咬死他就是本人,想必早受胁迫。一个几岁就被扔在那里的孩子,十几年间相貌变化实属平常,一朝回府,谁都不会怀疑他林家五郎的身份。”
女人将一卷密报黄纸捻在烛火前点燃,带着火苗的纸条翻荡着坠落脚前,顷刻间化为残烬:
“你看,一条命若杀干不净,他就会反过来害你。”
温影杳默然片刻,“属下会杀他第二次。”
“第二次?”太妃笑了一声,冰凉的护甲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现在他的身份可是诚平侯之子,短时间内不宜动他。何况他武功莫测又阴狠多疑,想要再杀,颇为不易。”
面前的温影杳被迫仰起头来,面色依旧清冷毅然,不避不惧。
这孩子,小时候那么怕她,现在倒是有几分骨气。
“杳儿,这可是你第二次失手了。”景太妃放下手,叹了口气走到牌位前,指腹摩挲着上面鎏金斑驳的字眼,语气悲凄:
“任务没完成,恪淑九泉之下,定会不开心的。”
“属下自会领罚。”
“好孩子,受点教训是好的。把汤喝了,醒着来见我。”
“是。”
接过宫女递来的藿崖汤,温影杳一口饮下,转身进了暗道,往挫骨营走去。
霍崖汤本是奇苦无比,景太妃却总让宫女往里头放几颗避苦的梨糖。温影杳一思及此总觉得好笑,霍崖本就是让人受刑时保持清醒的药剂,娘娘既想让她铭记血肉之痛,又何必故作怜慈,还怕她觉得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