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温离和温晚也站起身行揖。
裴逸摆手,不拘小节地坐在季燃身侧道:“私下何须讲究这些,都坐。”
三人纷纷入座。
季燃作晚生的欲给裴逸斟茶,裴逸先一步自个倒了杯饮尽,暖暖发冷的身体,他呼出口白雾,说:“礼部办事的少,来年大典手忙脚乱,除开当日有差在身的禁军士兵,其余全调去给了礼部,把我一个户部侍郎都给拖住了,这才来晚,实在对不住。”
梅鹤卿看着裴逸,体谅道:“无妨,公事要紧。”
裴逸犹自发笑一声,“从下调任的官员处事畏首畏尾,能施展开来的寥若晨星,如斯也无须往这朝不保夕的官场挤破头的进来,在本家州县做个教书先生岂不乐得自在。”
几人默默端坐倾听,官场上的事,轮不到他们说长道短。
“许是刚上手就操办起如此隆重朝会的缘故,顾虑多便放不开,小心谨慎亦是好的,还有几日,紧赶慢赶都来得及,办稳妥方是要紧,容不得出错,大典举办不就是图来年有个好兆头?”梅鹤卿抿口茶说。
裴逸抓了把头,他深谙在朝为官皆是举步维艰的道理,“然为官者须有“敢言敢做”之气魄,而不是为着个祭拜用的香炉应选哪个而迟迟做不出决定,我听着气人,他人听着指不定笑话成什么样。”
“就就,就这点子魄力,还能指望他们能做到‘文死谏武死战’的直臣?”裴逸想想就气结巴,眉头的褶子皱得能夹死蚊虫,“朝廷要能多有几位秦尧那般的言臣便好了,不惧权贵敢于直谏,何愁朝堂不是一片清明。”
梅鹤卿笑而不语,秦尧为人处世道顺耳是刚正不阿,道拂耳就是油盐不进,不屑世故圆滑。前不久因小酒肆斗殴,尹瑕便遭秦尧弹劾上奏,奏尹瑕身为京城巡防军领首不顾城中百姓安危,为报私怨损毁百姓财物,失职失责德行有亏。一本折子下来,尹卫的脸黑成过火的碳,吓得平日里巴结的小人躲老远,生怕糊自己一脸灰。
这事,尹瑕只能是敲碎的牙往肚子里咽。当日小酒肆老板向尹瑕讨要赔偿无果,还挨了一顿毒打,次日老板携着一身的淤青,拄着根木棍又瘸又拐地跑去御史台告发,正巧撞上沈璞下朝的轿子,此事便闹上了大殿,尹瑕气不过要将梅鹤翎一并拉下水,但又碍于面子,不肯摘下幞头露出那一寸秃地,挨揪头发时手下和几个一道吃酒的狐朋狗友,都叫梅鹤翎身边的侍卫沙月吓没影,没人证明他受过屈辱,再者此事说出去丢面子,最后罚了一年俸禄,只得自己把碎掉的牙和着血吞了。
几日过去,尹瑕估摸还未发觉哪里不对劲。
温离饶是敷衍地翻了一页纸。
季燃正襟危坐,心中多少泛有激动,仰慕之人如今就坐在身边。
裴逸耳闻翻页的书声,俄然想起他适才的问题,转而侧头道:“季公子对‘变风’有何解?”
季燃出于略微起伏的情绪,言行没有开始那般自然轻松,藏于衣袖里的手攥成了拳头,拘谨地说:“晚生愚笨,望裴先生多加指点。”
“‘变风’与‘正风’相对,‘正风’所表现是对盛世时期的赞颂,而‘变风’出现于朝代政治的衰乱时期,天下王道衰微,人伦礼仪废弛,刑法政治苛刻,诸侯各行其政,民间风俗各异,在民不聊生的动荡年代下,是作为承载世人激愤怨恨之情的一种诗歌,与‘正风’所表达之意截然相反。亦用作世人讽喻君臣朝堂的手段,揭露朝政的腐败,权贵的丑恶,同时亦然表达了诗人的爱国情怀和深沉的忧国意识。”
季燃身板挺得笔直,犹如绷紧的一根心弦。
“嗯。”裴逸算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民风何态取决于上者的教化,因而三国诗乐迥然有别,但所宣达之含义却是伯仲之间,相差无几。”
“不正,是变!”
“由‘风’,能感知诗人心境,能辨别国家世态。”
裴逸自笔架取下一毫,置于季燃眼前的宣纸,凛然道:“它能歌颂盛世亦能批判政乱,以毫为刃以墨为锋,锻笔淬心,必成大器。”
季燃凝视纸上的毫,心头震的发麻。
暖阁外的细雪朔风不知何时停歇的,银装素裹的画卷里出现一顶姑娘家用的暖轿,精美的帷幕将砭骨的寒气避之帘外,抬轿的壮汉步履稳健,侍女紧跟轿子一侧,指间捏有一方刺花的绣帕。
暖轿里的小姐身着一袭娇粉襦裙,外披一件纯白狐裘,面容姣好,妆容精致。
暖轿停落梅府门外,侍女小步上前与门奴施礼,“劳烦小仆通传一声,我家小姐有事拜访。”
【作者有话说】
古代也追星。
◇京都儿郎(十)
朱雀大街人流不息马咽车阗,喜迎新春的氛围蒸蒸火热,悬灯结彩满目喜色,烧得似要融去街道上的素白。
贵公子身环酒气打马过街,一副醺然,却掩盖不住这鲜衣怒马少年郎的英姿,引得四周的姑娘直晃神。
要说朱雀大街的商户和时常往来于此的人流,没人不识他梅家三郎,白隼长啸,再拥挤的道儿都能自觉清条路出来给他跑马,那架势,堪称京城一带霸王。
怀香坊本是下九流的青楼,与邻里附庸风雅的艺伎坊差的不是星点,莫说接待的客人等次不同,就论卖身与卖艺,二者落差就不在一块地上。
做皮肉生意难免碰上闹事的主,寻常百姓老鸨还是能开罪得起,但此处可是南晋都城,住的诸多达官显贵,养的个些打手谁敢动他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