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气极之下的戏言,却在写完后迟迟没有将信撕毁。她想起那日在回廊上初见吴希澈时,那人对扫地婆子行礼的模样,倒像是真的不懂这世间的尊卑。兴许,他也不会在意她是谁?
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她自嘲地想,又有谁会信这般荒唐的事?可她还是将信叠好,唤来初雨去送信。
"小姐,"初雨接过信时犹豫道,"这般夜深了。。。。。。"
"去罢,"明希挥挥手,"就说我非要今晚得到回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执着,大约是被这荒谬的际遇逼得失了分寸。
月上中天,院中愈发寂静。明希对着那盏昏黄的灯火发怔,忽然想起幼时在靖安寺的那个雨夜。她与明雪走散后,一个人在山中乱转,听见有人呼唤"明希",便循着声音找了回去。后来才知道,明雪在另一处山谷里迷了路,还是李姨娘带着人找到的。
那时她不解,为何明雪不跟着她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如今想来,大约是那声"明希",本就与她无关。就如同她现在成了杨明雪,再听见有人唤"明希",也不该回头了。
胡思乱想间,初雨捧着一封信跑了进来:"小姐,吴大人的回信。"
明希一怔,她原以为吴希澈不会回信,或者要等到明日。她接过信来,却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有趣。我也不是吴希澈,你信也不信?若是两个不是本尊的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明希握着那封薄薄的信笺,指腹摩挲过那行潦草却透着几分洒脱的字迹。
她几乎要将这句话烙进眼底。自昨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杨明雪,到给吴希澈写信求证,她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谁知这稻草摸上去竟是一片虚无。
她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原来这个未来的夫君,也是个爱说笑的。她原本该松一口气,他这般打趣,想必不会当真。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竟涌上一丝失落。
窗外的天幕渐渐褪去浓黑,泛起一丝灰白。她却毫无倦意。这是她第一次熬了整夜,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已在东院的锦被中酣睡。她会在睡梦中想象自己将来如何光耀门楣,如何为杨家添上一笔浓墨重彩。
烛火渐暗,将那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她凝视许久,只觉那字里行间还藏着些别的意味。那人写字时似乎很是潦草,笔画肆意,不拘一格。
她冷笑一声,将信揉作一团。这便是她未来的夫君?竟是这般轻浮之人。她原以为他虽出身寒门,却还算诚恳,不想也是个爱说笑的。更可恨的是,他竟拿这等事来打趣。
"初雨。"她轻声唤道。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丫头应声而出:"小姐可是乏了?要不要歇息片刻?"
明希摇摇头:"取纸笔来。"
"这。。。。。。"初雨迟疑道,"天都快亮了,小姐一夜未眠,要不还是。。。。。。"
"取来。"她语气坚决。
丫头无奈,只得依言去取。"
片刻后,一方白净的宣纸铺在案上。这些年来,她写过无数信笺,或是与闺中密友诉说心事,或是与族中长辈问安。可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难以落笔。
"也罢,"她执笔蘸墨,力道重得几乎要将纸张戳破,"既是相逢便是缘法,我便与你说个清楚。
"吴大人。"她写下这三个字,又停了许久。称他为"大人"本是客套,可想到那日他在府中时的窘态,这称呼倒显得有几分讽刺。一个七品小官,连与下人说话都要毕恭毕敬的,也配得上这"大人"二字?
可此刻,她却不得不与这个小官来往。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
想到这里,她忽地咬了咬牙,下笔如飞:"你当我是在说笑么?我说的句句是真。我本是杨明希,一夜醒来,竟成了这副模样。"
笔尖微顿,墨珠洇开一片暗色。她望着那片墨迹,仿佛看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光华,都要这般被浸染。那些精心谋划的人生,那些为了成为最耀眼的女子而付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想我杨明希,自幼便知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最出挑的闺秀,要嫁入最显赫的门第。如今,却要替她嫁与你这个寒门学子。"
她一字一顿写下这段话,每一笔都恨不得刺破纸面。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若是寻常闺秀,定会被人说轻狂无礼。可此刻她已顾不得那许多,既然这人要与她玩笑,她便索性说个明白。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一生都毁在这里了,早已对人间没了留恋。若娶我,不出三月,你便要背上克妻的名号。依我看,不如趁早退亲。"
提笔至此,她又添了一句:"你若不信,尽可去问问杨明希。"
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写下的。她知道,那个占了她身子的人,此刻定在东院享受着众人的奉承。她以前最是得意自己出挑的样貌,如今却恨不得将那张脸划花。
明希望着这封信,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字迹。有几处写得太急,墨迹都晕开了。这般失态,往日里她是断断不会允许的。可此刻,她竟不愿重写。
"小姐,"初雨在一旁轻声劝道,"天都快亮了,您该歇息了。这信,是不是明日再。。。。。。"
"不必。"明希打断她的话,"你这就去送信。"
"可是小姐,"丫头面露难色,"这般时辰,怕是不合适。。。。。。"
"就说我若得不到回信,今夜便寻死。"
"小姐!"初雨惊呼出声。
"怎么,连你也要违逆我的意思?"明希转过头来,目光凌厉。
那丫头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惊,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奴婢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