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此之后,他头一回有机会与崔义面?对面?谈话。说是谈话也不尽然,不如说是崔义单方面?地?对他说教。
崔义让他珍惜自己的天赋,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话语中尽是对未来的畅想,天降大运的狂喜,与说不明道不明的……
妒意。
他无暇去思量这份细微的嫉妒从何而来,铺天盖地?的重压紧随而至。
崔义为他请了大儒教导,要求大儒对他严加管教。
他每日除了日常起居用膳,绝大数时候都被关在只有一间隔窗的书房中,日复一日地?与笔墨书籍做伴,疲乏时,也只能坐在案边,抬头看看那被框在窗中的湛蓝天幕。
可?为了以防受风病倒,那扇窗很多?时候都会被随侍们合上。
以至于绝大多?数时候,他连那方天幕也看不成。
寒凉孤寂的岁月不知持续了多?久,某日,他被安排着跟崔义搬去了曲城,回到了崔府。
崔府的宅院布设大都空旷明亮,绝非原先那间昏暗又?不透风的屋子可?比,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被迫留在室内日夜苦读,少见外人。只在刚至曲城那日与崔府数人匆匆见过一面?。
他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的境地?有多?糟糕,既不埋怨,更不憎恶,或许是早已习惯,又?心甘情愿地?认命。
直至年?幼的崔迎之堂而皇之地?闯入,将过往表象戳破,让他认识到这鲜血淋漓的内里?。
他在崔府第一次认识到所谓“妻子好?合,如鼓瑟琴”从不是只存于书页的美谈。赤诚,良善,如烈日般耀目的人也并非只存于世人的歌颂中。
他过往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既渴望接近,又?抗拒隐忧,总觉得?这不过一场大梦。
待梦醒,仍然只余下他一个人。
可?崔迎之从来都是个会死?缠烂打的麻烦性子。贴近的温度,含笑的眉眼,肢体的触碰无一不在告诉他
——她真切存在。
如此经年?累月下来,再抗拒的态度也会被软化,再生疏的关系也该和缓。
他与崔迎之逐渐走近。
崔迎之常常带着他偷偷溜出崔府,去游湖,去垂钓,去做一切他过往从未做过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单调枯燥的黑白世界滋生出盎然生机。
可?这些闲适时光终究只是他偷来的,无边的孤寂才是常态。
崔义并非没有察觉到他与崔迎之私下来往,几次三番关他禁闭,逼得?崔迎之拉着崔正找上门来与崔义讲理?。
理?所当?然,未有结果。
再到后来,他察觉到崔义的杀心与预谋,阻拦无果,而后雨夜潜逃,设法传递消息,又?被俘获。
崔义恨极了他,打定主意要让他吃个教训。
那个雷声隆隆的夏夜,他被人看押着跪在遮天蔽日的雨幕里?,自此一双腿落下难以根治的旧疾,险些丢了半条命。
焦急,悔恨,无措。
冰凉的雨珠化作穿针的引线穿透了皮肉骨血。
他知道即将降临的一切。
可?他什?么都挽回不了。
……
飞雪随风翻滚,卷起人们的衣摆钻入内里?,牵引着刺骨的寒钻入心尖。
动荡的心也被侵袭的寒所扰,几近停滞。
崔迎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痛苦,麻木,惋惜,一概没有。
她目光空茫,冷淡地?看着这宛如闹剧的一切,良久,才望向身边已然停手的蒙面?死?士们,道:“屈晋已经死?了。你们方才也应该听到了,一月散是假的,还要留在这里?死?斗吗?”
死士们面面相觑,退意渐深。
崔迎之说罢便不再理会他们,旋即将目光落到荣冠玉身上,杀意盎然:“至于你……”
不等她将脚边的刀具拾起,江融先一步捡起长刀,起身,将刀尖对准了荣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