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要装作什么都赞同,和谁都要好的傻瓜也是很累的。”她一字一顿道。
她没有说的最后一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如果我是谢琳就好了……是谢琳的话,一定可以无所顾忌地拒绝任何人,即便被人鄙夷她糟糕的为人处世,照样会有人跳出来为她开脱—她就是这样的啊。
对啊,谢琳就是这样的,这样的真实洒脱,丝毫不为世俗眼光折腰。
但她不是。
她低头笑了一下,少见地用轻慢的语气道:“真恶心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知究竟是在嘲讽谁。
果不其然地,在场的人都被激怒了,他们简直极尽辱骂斥责之言,将她数落得一无是处。皎洁的明月被众人高高捧过头顶,又被重重摔下,成了任人践踏的花泥。
孟观棋却什么都不在乎,她第一次在人前清晰地喊出谢琳的名字:“我是不是很虚伪刻薄?”
谢琳皱眉扫了她一眼:“有病!”然后自顾自朝外走。她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下一刻扫过来的就不是眼刀,而是那赤红的九节鞭了。
可出人意料的,孟观棋定定注视着谢琳的背影,忽然跟了上去。她越走越快,到后面甚至跑了起来。风很大,仿若有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回去,连鼓起的裙角都几乎要拧成一根绳,朝相反的方向拉去。
所有的这些似乎都在无声地逼迫着她回头,逼迫她体面地道歉,再体面地求和,逼迫她重新穿上纯善的皮囊,以粉饰腐烂阴暗的内里。
她终于按捺不住,突然开口大声喊道:“谢琳!谢琳!”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名字,谢琳在前头一直不应声,她就一直喊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学府内无数人或明或暗地窥视。
谢璃便是其一,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怎会看见孟观棋固执地追逐谢琳。
而孟观棋若无所觉。
当谢璃惴惴不安地偷偷跟在后头,恰好见到两个人停在一个树荫下争执。
“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我只是厌倦再装模作样了,况且不是你说,我太假了吗?”孟观棋弯起眼睛,“还是说你也害怕我真实的样子?”
然后下一句话登时让隐于佛像后的谢璃如坠冰窖,她说,
“当初我帮你除掉谢璋,你可是没有拒绝啊,现在又装什么?”
明媚的春光下,在谢璃的眼中,孟观棋那张和善温柔的笑脸不知何时起,似乎扭曲得变形,而原本清透的眼睛此时此刻也黑沉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谢璃背对着佛像,不由瘫软在地。
谢璋算不得什么好人,真死了也鲜少有人为他可惜;可他也称不上多坏,至少命不该绝。
然而,在孟观棋口中,抹去一条人命就如同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寻常。
谢璃第一次对孟观棋产生了极度的反感与厌恶。可若说是为了谢璋,倒也不然。她仅仅是恨她连最后一点幻想的余地都要剥夺。她崇拜她,却被她亲手打破幻想。
“小谢师妹?”孟观棋再次轻声唤道,她意味不明地注视过来,“你在考虑怎么编谎话骗我吗?”
“那么——想好了吗?”她笑吟吟问道。
谢璃终于从纷飞的思绪中醒过神来,她低下头,强忍住作呕的欲望,道:“孟师姐多心了,我不过是想起别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孟观棋含笑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和谢师姐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不肯让我知道呢!”
谢璃不说话了,只是礼节性客气地笑了一笑。
“时辰不早了,沈睿还约了我陪他练练新剑法,我就先走一步了。”
孟观棋没有拦她,只是在她经过时,忽然道:“你和她真是一点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