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博士绷着脸,点头道:“杂役已送去了沈祭酒的屋子,你且去领罢。”
话音未落,钱博士犹豫着,又憋出来一句:“白景询今日是太学最后一堂课,眼下也该回来,不若你顺道去隔壁喊他一道去。”
“我省的!”苏博士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了钱博士与许平二人。
许平心中尚还遗憾没法抢今日头一份月饼,听见两位博士说到“月饼”时,忍不住往那油纸包处瞧。不过,眼前更为重要的还是弄清钱博士为何独独唤他而来,赶忙敛去心中多余的心思,十分恭敬地叉手行礼。
礼行到一半,被钱博士伸手托住。
“既已下学,只我们师生二人在此,子津不必这般守礼。”
许平顺势而起,半垂着眼帘,目光投向前方砖石地,面上仍然是一副乖顺听话的好学生模样,心中却略有些忐忑不安。
是他本次旬考发挥失常、退步许多,因而钱博士特意将他找来训诫劝学一番?
正在许平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之时,视线范围内逐渐出现了钱博士的靴子尖、襕袍、革带。
是钱博士离了桌案,背手走到他跟前,声音沉沉。
“子津,你是不是仍重口腹之欲,贪恋食堂孟厨娘做出来的吃食?”
此问如当头棒喝,许平心中一紧。
往常心眼比同龄人多出不知多少的许子津,眼下也愣住,不知要如何答话。
钱博士一贯秉持眼见为实的道理,能有这一问,定然是何时无意中瞧见他沉迷食堂吃食了!
许是见许平久久不应答,面上紧张,钱博士又开了口。
“许主簿为官清廉又乐善好施,使得你在国子监内吃穿用度,必然无法与其他监生相比,手头拮据,故而三年来从不见你去监外用朝食、暮食。”
“如今食堂来了孟厨娘,技艺绝佳,便惹得你一时沉迷口腹之欲。记着上一回在讲堂,我曾说过你此举不妥。”
果真是因为食堂吃食吗?
许平抿唇,低下头来,死死盯着身前一亩三分地,乖乖认错:“是学生错……”
未等他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了钱博士的右手,上头放着三只叠起来的油纸包,油纸正中央印着“国子监食堂”的模样,正悠悠散着月饼甜香。
钱博士咳了两声,板着脸道:“你这回旬考考得不错,日后要更为勤勉。这三块是食堂送来的月饼,你且拿走,赶紧归家过中秋去。”
老师在给自己……月饼?
许平猛地抬头,难得顾不得师生之礼,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钱博士脸上瞧。
钱博士如今已到知天命的年岁,今日送月饼的事还是头一回,被得意门生这般傻愣愣盯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咽了咽津液,面上的严肃神色一如往常,只是那有些飘忽不定的目光出卖了他心中局促。
“至于口腹之欲……咳,也要注意克制,勿要影响课业。”
钱博士定了定神,右手往许平处又送了送:“傻愣着作甚,快些拿走,不是你说喜爱孟厨娘做的吃食?”
一番话入耳,许平这才悠悠回过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眼眶微微发热,倏地偏移开视线,意图遮掩。
许平晓得钱博士看重自己,平日里才会越发严厉,要求极高。
入国子监三年,这是他头一回见到钱博士流露如此柔和的神色,乃至做出了长辈疼爱晚辈的举动,满怀慈爱地递来他喜欢的吃食。
许平嗓子眼发干,鼻子也酸了,有些哽咽。
而钱博士见许平还不说话,又不接过月饼,一双眼还虚虚看着某处。
钱博士下意识随着对方视线望去,一眼就瞧见了自个儿桌案上剩余的三块月饼。
几乎是瞧见两块月饼的那一瞬间,钱博士话都没过脑子,就已经脱口而出。
“莫要贪心,只能分你一半。那三块是为师的,定不能再匀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