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奔驰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当车内广播告知将抵达终点站时,时间已过十一点。车上只剩下菜穗子与和贵子两人。庞大的车体钻进菜穗子依稀记得的停车场停了下来。投入零钱后两人跳下公车。
一通过入口处,就看见宽广的人行步道直直向前延伸。
眼前可见绿意盎然的广场。步道的两侧隔了一小片草地之后,就都是森林,远远可以瞥见标示观赏路线的木製看板点缀其间。和贵子一边摇晃著右手的两颗汽球,一边毫不犹豫地朝正面的广场跑去。菜穗子记忆复甦,当时一家人确实是在那一带吃便当的,于是也加紧脚步跟上去。
除了蝉鸣喧腾之外,人影稀稀落落。姊妹俩顶著夏日的烈焰奔跑著。原本两人都戴著帽子前来,现在妹妹只剩绳子繫在颈上,帽子已飞跃在脑后,菜穗子注意到,想著「不叫她戴上帽子不行」。
「姊!快一点!这边、这边。」
和贵子回过头来向她招手。
于是两人站在广阔原野的正中央。四周被广阔的森林围绕著,风静静地在草上盘旋。菜穗子轻拉妹妹的帽子说:「快戴起来吧。」但和贵子回她:「没关系啦。」没有听姊姊的话。
菜穗子发觉自己明白了和贵子想来这裡的理由。一家人在这裡吃便当。爸爸躺在那边,妈妈将白色的手帕摊开盖在膝上坐于一旁。棉质的正方形手帕有淡淡的粉红色滚边,在微风中像波浪般起伏。手帕的四个角呈微微的圆弧状,感觉很柔和。
然后,姊妹俩还在双亲面前跳舞。爸爸夸奖她们,妈妈则不知为何有点快快不乐。
菜穗子回忆著这样的往事,怱然看见汽球飘过眼前。她追著汽球并抬头仰望天空。
两颗红色汽球相互纠缠似的在头顶上摇摇晃晃。不知上面是否吹著强风,汽球有时怱然滑向一边,看著看著就愈飞愈远了。「和贵子那家伙把汽球放掉了。」正当菜穗子这么想时,一旁的妹妹拍著双手说:
「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菜穗子莫名所以。
「我总觉得,这样子送他们走才像是真的。因为我不懂那个葬礼。所以我想和姊姊两个人来这裡。想自己这样做做看。」
菜穗子这才终于明白,汽球就是爸爸和妈妈。
但是下一瞬间,菜穗子心裡所涌起的情绪,无论怎样都难以形容。
和贵子事先什么都没说,这么重要的事自己一个人就将它了结。那么辛苦才买到的汽球,才抵达这裡不久就没有了,消失在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在电车裡感到的羞耻,一大早起床微微的辛苦。
教科书被冰咖啡弄葬的事。妹妹因为没有装冷气而发出的不平。不得不代替母亲做的事,那样的事明明不可能做到却非做不可。还有双亲的去世,两人同时去世————。
这些种种,全部一起爆发出来。除了爆发,没有更好的词彙。菜穗子即使有点觉得对和贵子发洩这些情绪并不公平,但她已无法忍受了。
「什么嘛!自己一个人在那裡要帅。那个汽球,我也有出钱啊!」
菜穗子忍不住瞪著妹妹。和贵子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觉得跟你一起来的我像笨蛋一样。」
「可是,一起来不好吗?」
「你一个人来就好了不是吗?反正如果你一个人就可以做这样的事的话。」
「对不起,可是……」
菜穗子也知道,妹妹大概因为难为情想说却说不出口,但就是忍不住生气。
「已经结束了吧?那,回家了。」
说完,就在菜穗子转身之际,和贵子哭著衝撞过来,两人就这样摔倒在地。和贵子一边大哭一边压在菜穗子身上槌打她。「好痛喔!」菜穗子扭曲身子叫著,同时伸手要抓和贵子的头髮。举起的右手勾到妹妹帽子的带子,将帽子甩了出去。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菜穗子心想,衣服一定沾满了泥巴。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跟姊姊说那个时候很快乐、很美好。因为一个人回想的话只会觉得难过,所以才想那么做。只是这样而已啊。」
「那你早说啊!我又不是你妈妈,哪知道你脑袋裡在想什么。我也很痛苦,你想难过自己去难过,不要自作主张要别人陪你一起。」
两人持续发出怱高怱低的叫声。
「痛苦?难过?你说谎!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怎么还唸得下书?每天每天不厌烦地坐在书桌前。你一点也没有想起爸爸和妈妈对不对?」
听到和贵子一直叫「你」,菜穗子感觉血液往上直衝。
「我不是因为想唸书才唸的。我也有想起爸爸和妈妈。就是因为想起他们才唸书啊!不这样做的话,会勾起大家悲伤的回忆,我是因为这样想才唸书的!你什么都不懂。我也没想过希望你懂!」
「你说是为了我?不要说得这么好听。没错,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是啊,老师或爷爷奶奶,大家都会懂的。大家都是和你一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