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穗子不假思索就往和贵子脸上抓去。「啊」的一声尖叫响起。
两人虚弱地坐在地上。妹妹用手按住脸颊。
「对不起。」菜穗子说。
但和贵子只是目不转睛地,以菜穗子不曾见过的冰冷目光瞪著她。
菜穗子再一次道歉,但妹妹突然别过身不看她。
站起来拍拍衣服。菜穗子发觉身上到处葬乱不堪,光这样拍一拍并无法恢复原来的整洁,于是她放弃,走近坐在地上的和贵子,想伸手拉她一把。但伸出的右手被妹妹粗暴地甩开。「我自己站得起来。」和贵子用力丢下这句话后,站起身来。
菜穗子不知道该做什么,突然想起和贵子的帽子,便将它捡回来给妹妹。妹妹伸手夺回帽子,脸颊上挂著渗出的血液,目光依旧那样冰冷。
之后,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回到入口处时,不巧公车刚刚驶过,没办法,只好待在那裡等了三十分钟。但期间两人连视线都不曾交会过。
回到家,出来迎接的祖母一见两人狼狈的模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露出悲伤的神情,走进屋裡帮她们拿毛巾。
◇3
如果有一本名为「童年时光」的书,而那本书也有「完结」的话,那么对我们姊妹俩来说,那次事件或许就是宣告我们童年时期的结束吧。当时我十五岁,和贵子十四岁。还真是晚熟的一对姊妹花。菜穗子自嘲,咀嚼著那带有苦味的笑。
憎恶的练习对象吗?————
睡前听到妹妹说的这句话,无法轻易从菜穗子的脑中消失。菜穗子完全没想到和贵子会思考那样的事。天气很冷却无法入睡,菜穗子度过了痛苦的一夜。
究竟在那个公园裡,是什么原因让我感到那么烦躁呢?菜穗子反覆思索那被唤醒的记忆时,涌现这样的疑问。那一瞬间,自己的确被像憎恶那样的情绪所支配。那情绪之激烈,彷彿不动手就无法收拾。
当然先发难的是和贵子。但如果把事件倒叙回去,那时将气氛导引至那般境地的反而是自己。而最初的导火线就是那汽球。
那么,妹妹的行为究竟是哪裡引起我那样的不快呢?
现在的话,菜穗子已经能够用书语将它表达出来。我或许是感到落寞吧。和贵子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思考著那样的事,又一个人将它了结,我一定是感觉到只有自己被遗忘,因而显得焦躁。
当然,以那个作为引子,将我埋藏在心裡的种种悲伤都引爆出来也是事实。但若要追根究底,恐怕还是名为距离或疏离感之类的感受吧。那时感觉和贵子是和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人。
菜穗子曾经在弗洛伊德学派的文献中读到这样一段话:
譬如说,两个小孩子吵架,一方打了另一方的手臂。被打的那一方当然会因疼痛而开始哭泣。但是有时候,据说动手打人的那个小孩也会一起哭诉手臂痛。
尚未确立自我的幼儿,还无法将自己和他人区别清楚。因此,动手的小孩,可能是从自己打人手臂这个事实,联想起那个痛,才会哭吧。菜穗子记得资料是这样解释的。
不过,不论如何解释,都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打人的小孩是否真的感到痛。因为痛是一种主观的感受,除了问诊之外,没有其他确认的方法。
或者是,如同那对科西嘉的双胞胎兄弟(注)一般,谁能够断言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呢?哥哥如果受了伤,弟弟也会在同一个部位感觉疼痛。细胞反应、发热、开始治疗。然后,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上竟浮出条状肿丘。
菜穗子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右脸颊。
对年幼的我而言,世界是呈现怎样的样貌?在我尚未发展成熟的脑子裡,父母、妹妹是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所勾勒的梦想,哪一个部分是属于我的,哪一个部分是属于和贵子的?
然而,若继续如此思索下去,菜穗子发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无法正确地回想起那些往事。真实的童年时光已永远消逝。创造二十世纪的三位犹太人中,地位数一数二的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在晚年时如此断言:
「感情如果有化学式就好了。只要有化学式的话我绝对可以分析给大家看。」
菜穗子突然将那样的想法脱口说出。自己一边想,一边觉得那想法实在愚蠢,她苦笑一下,翻了个身。非与和贵子谈谈不可。至于要说什么、要问什么,菜穗子也还不清楚,只是这样的念头逐渐增强。
科西嘉兄弟:手塚治虫著名漫画《怪医黑杰克》中的一则故事。
不过,菜穗子想,假如自己和妹妹依然蹲在那个公车站牌等车的话,两人之间的争吵也该止息了。因为时间已过得够久了。
隔天早晨,菜穗子出门时,前一夜晚归的和贵子还在睡梦中。
今天她回家之后一定要问问她这个星期有没有休假。或者估算一下她起床的时间,打电话回家比较好呢?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吓到她呢?
菜穗子一面考虑著要怎么做,一面很熟练地依序放入过滤器、咖啡豆、水,同时感觉到同事们的异样眼光。
「早!」
菜穗子像往常一样出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