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那只木屐下头明显断了一齿,黑乎乎地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皇后气势汹汹站在太后的床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的义愤:“这宫里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能到长乐宫里服侍的,都是宫里的老人儿,是给你们天大的恩典!”皇后背对着太后,指着下头跪了一溜的长乐宫宫人,教训道:“一个个不知惜福,不知好好尽心伺候,就知道奸懒馋滑,留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太后有点懵了,她刚刚还想着要将自己摔倒一事全推到皇后身上,反正净房里全是她的人,只要自己咬定皇后推她,皇后身上便是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怎么这么一会,皇后就越俎代庖,教训起她的人来?“皇后,你做什么?”太后喝问道。“母后,您不知道,这些奴才太过份了。”说着,赵嫣容将一只木屐差点杵到她脸上去,“瞧瞧,这木屐断了齿儿,那净房里居然泼了油,所以才害母后您滑倒啊!您想想,齿断了或能说是奴才们粗心大意没有细心检点,但净房里怎么可能会有油?这分明是这些奴才们蓄意要害您!”太后脑袋“嗡”地一声,暗骂底下的宫人们办事马虎。明明让她们在地上泼些水就行,没事弄什么油来!“皇后谨言,净房里怎么会洒了油?想是你看错了,不过就是些水气。”“您瞧着鞋底子啊,油都浸到木头里了,如果沾的是水,这么久的时间早就干透了。”赵嫣容面色沉痛地看着太后,“母后您放心,本宫一定要将这胆敢谋害您的恶奴揪出来,严惩不怠。”“休得胡说,明明就是你……”太后正要扯到赵嫣容身上,赵嫣容却又立刻举起另一只木屐。“是啊,您瞧,本宫的木屐断了两根齿呢!”赵嫣容转回头,阴恻恻地扫了一圈底下跪着的人,“这恶奴,想害本宫摔跤也就算了,居然把歪点子打到了母后身上,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多亏太后倒下前拉了我一把,不然此刻躺在床上的就要再多一个本宫了。”净房当值的宫女脸色惨白,盯着皇后手上那两只被做过手脚的木屐惊疑不定。她明明只动了一只木屐,怎么会冒出来两只?刚刚乱起来的时候,她也明明将木屐收起来了,地面也清理干净的,皇后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木屐?正狐疑着,就见皇后将脸转过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正盯着她看。那宫女就觉得头皮一麻,眼前一花,“嘤咛”一声晕了过去。昭阳殿伺候皇后的两个宫女在,皇帝拨给皇后的两个内卫在,她的寝殿外间还站满了太医院的人,院正、院使、普通太医,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几个外人。太后此时再想把事情推到皇后身上已明显不可为。太后气得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她怎么能让皇后开口夺了先机?她根本就该一开始便咬死了是皇后将她推倒,逼着皇帝判她个不孝不忠之罪啊!可是说什么都晚了。那两只断了齿的木屐就在她眼前晃着,屐齿上沾着的油污黑乎乎地糊成一团,让她觉得一阵阵恶心。太后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生硬地将此事定义成一桩意外,制止了皇后对彻查真相的强烈要求。净房当值的宫女,因疏忽大意被拖出去杖责二十板子,发到慎刑司调|教,也不知还有没有出头之日。但这样也比直接杖毙了强。这样折腾了大半宿,赵嫣容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得空眯了一小会。觉得自己刚刚才闭上眼睛似的,就觉得有人在推她。“娘娘,娘娘!”好像是木兰的声音。赵嫣容睡得浅,打了个激灵就醒了过来。“什么事?”“木槿过来了,要见娘娘。”木兰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木槿?她恍惚想起来,这原是她宫里的大宫女,在她病重后被太后“借”到长乐宫去了。早不见,晚不见,这会子来见旧主?她想干嘛啊!赵嫣容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让她进来说话。”☆、栽赃23栽赃木槿垂头跪在赵嫣容的床前,一双手揪着帕子透出些许的紧张来。她跟木兰不同,不是从赵家跟过来的,而是原来伺候康王妃谢氏的丫鬟。确切点来说,按出身,她算是皇帝那边的人。外间都说李睿与故去的前妻谢氏感情至深,不过赵嫣容从裴家舅舅那里得来的消息却是感情平平,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谢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出过无数大儒。都说这近三百年来的帝师之中,十之七八出自谢家,这一点也不夸张。前朝到了末代哀帝时,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处处生出乱相。当时哀帝的太傅就是谢家长房的老爷。他满身着孝,于殿上哭大周先祖皇帝,愿以死谏君。被他骂得恼羞成怒的周哀帝立刻成全了他的心愿,将自己的老师丢进大鼎烹死,又下旨诛其全族。幸亏谢氏门人遍及朝野天下,总算拼死拼活地从刀口下抢出来几个年幼子弟。谢家被屠千余口,累累世家一日凋零,令人唏嘘不已。谢家几百年的根基被周哀帝一把火烧了,幸存余枝愤而转投义军,成为掀翻周室的极大助力。可以说,谢家手上虽无实权,却有人心。李睿这岳家找的十分好。只可惜谢氏红颜薄命,没能等到成为皇后的那天就香销玉陨,白白将这成果送给了赵嫣容这个半路子穿过来的女人。在赵嫣容的记忆里,木槿是个不爱多话的人,终日沉默寡言,不过做事很利落,处事也很周到。康王妃的人与康王的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赵嫣容的心里还是差别很大的。不管这个木槿是谁的人,赵嫣容很肯定的一点就是,她不是自己的人。“你不在太后跟前伺候,过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赵嫣容披着发,靠在迎枕上,仔细地打量着木槿。木槿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面容清秀,大概是因为以前是伺候谢氏的缘故,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看着还挺舒服。外头天光渐明,殿里不用掌灯也已经能看清跪在身前的这女子的眉眼。木槿双眉微蹙,呼吸急促,眉目间隐隐带着些挣扎和焦躁的神情。赵嫣容并不着急,她静静地等着木槿说话。“娘娘,奴婢、奴婢想回昭阳殿。”木槿跪在那里,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最普通的一句话。“你本就是昭阳殿的人,太后不过是借你过来用几日。”赵嫣容拽了一缕头发,柔软细黑的发丝在她白皙的指间缠绕着,黑白相映,格外刺目。“怎么,太后对你不好?”“不是。”木槿细声细气地回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天亮了,太后那边你用不着去伺候吗?”赵嫣容的目光扫向木槿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是不会骗人的,过得好是不好,看看手上的皮肤就能知道。木槿的手形很漂亮,手指纤长细嫩。这些大宫女,平常只负责主子的吃穿住行,粗活都是有下面的宫人去做,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一点不比外头大小姐们过得差。像丹枫和白露,不过去浣衣局走了一圈,手上的皮肤就变得晦黯粗糙,手指头也泡粗了。木槿的手看起来还很白皙柔嫩,看来太后并没有因为她是昭阳殿里的人就怎么折磨她。她在长乐宫过得居然还不错!木槿被皇后的目光看得头皮直发炸,额上冷汗也渗了出来。“奴奴婢有事禀奏。”她看了看四周。“木兰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就直说。”皇后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只是在木槿的眼中,这笑容在微弱的曦光下显得是那样诡异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