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燕水口很多人,都不大敢靠近了直视吕迟。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只要离近了看他,视线便很难不被那双异色的眼睛牢牢吸引住。若看得久了,难免惹吕迟生气,迎面挨上一拳也说不定。
那双眼在日光下呈现出极浅的黄褐色,隐隐带着碧绿,嵌在他粗糙泛红的皮肤上,更显得极其通透,水汪汪的,像长安城中千金难买的琉璃盏。
太罕见了。于是叫人害怕,叫人心惊。
秦无疾与他对视久了心也悬着,努力将眼神错开,佯装端详手背上的绳结。然而他当真解不开绳子,只能被迫请教了吕迟,又被迫学习了解戎索捆马扣的法门。
绳子解开,秦无疾便不由着他继续胡闹,哄他动身,带上书,两人一道去灶房。
之后秦无疾便要忙起来了,花上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打上满满一缸井水,将灶房内外好好清理一遍。
待到巳时二刻左右,秦无疾要将一大桶粟米淘洗干净了,煮起水来,这才能清闲一会儿。
秦无疾擦干净手,坐在门槛上读书,静静等着粟米熬熟。
吕迟跟过来挨着他坐,让他给念书。
秦无疾带了最薄的一卷过来,这卷书叫做《三略》。他当真一字一句照着书上念,多念一句,吕迟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没听懂。”
吕迟不大高兴地凑过去看书卷:“你念的对么?老和尚唱经呢?”
其实他看了也没用……他认得甚么字啊?只看得满纸蚯蚓爬,句句是天书。
吕迟下巴要蹭到他肩膀上来了。秦无疾躲了躲。
“夫主将之法,务擥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意思是作为军队统帅,务必要争取英雄豪杰的心,把俸禄和官职赏赐有功劳的人,只有明确赏罚,才能让众人明白自己的志向,引导士兵做事的方向。譬如赏赐杀敌的士兵,能叫军队悍战,赏赐率先夺旗的士兵,能叫军队骁勇……”
吕迟细细数着:“你拢共读了十八个字,说成人话却要这么一大堆?”
“白话解释起来自然是冗繁的,落在笔上须精简。”秦无疾回答,“这就是作文章。”
“多写几个字不成么?”吕迟觉得费劲,“字少了叫人看不明白。”
秦无疾慢条斯理与他解释:“古时候刻字于木简,多刻上一个字,木简便要重上一分,若以白话来写,木简便有千钧重。简写才是省力的法子。”
吕迟抬抬下巴。“现在又不用刻木头。”
“但文房之物仍是昂贵的。队正没见张医官如何珍藏自己的墨锭么?”
“一笏最普通的松烟墨,便要顶上一亩薄田一整年的收成。”
秦无疾顿了顿,轻声道。
“这些事,我也是来了燕水口才知道。”
吕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衡量,多少也体会出文字的珍重来。
“你教我识字吧。”吕迟突然盯着他,“不用教多深,能看懂公文就成。”
秦无疾愣了愣,也回看他。
吕迟不白让他出力。“你教我了,我给你弄好东西。”他笑起来,脸颊上挤出酒窝,“我能给你找来纸和笔墨。你相信么?”
秦无疾心口猛地跳了两下。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