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听得清清楚楚,陈成真是这样说的。”女佣赶紧躬身回答,“陈成还说,王亚樵打算让孙什么带人去,可余婉君那贱女人怂恿陈成出马,还在床上为他壮行呢!”
戴笠冷冷一笑,甩给女佣十块大洋,挥手说:“上次你冒险示警,陈省长顺利脱险,这是奖励你的。你马上回去,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一有消息,立刻报告!”
这一天上午,会馆餐厅里面,陈成、郑抱真和孙凤鸣等门徒整装待发,王亚樵准备给他们举杯饯行。正在这时,一辆雪佛来汽车停在会馆门口,李济深从车上走下,秘书古大鹏提着一口皮箱亦步亦趋。王亚樵一直铭记在南京时候曾得到李济深的帮助,赶紧亲自到门口迎接:“欣闻任公复出,正好亚樵备有薄酒,让我感谢当初搭救之恩!”
“李某如今已是闲散之人,区区小事,何足九光挂齿!”李济深带着秘书古大鹏跟随王亚樵走进餐厅,陈成和郑抱真跟李济深见过面,一起上前给他施礼致谢。李济深目光敏锐,立刻看出他们正在策划秘密行动,不经意地说:“哦,看来你们要办大事?”
王亚樵恩怨分明,也不对他隐瞒,坚定地说:“不瞒任公,陈调元活埋了我五十多个弟兄,还在南京对我下手,不久前侥幸逃脱,我不管他是什么省长,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九光兄豪气干云,果然不愧当今豪侠!”李济深连连点头,“然而,当今政局波诡云谲,九光兄恐怕还有所不知,故此前来相告。”
王亚樵也知道,在1929年李宗仁、白崇禧跟蒋介石发生蒋桂战争的时候,李济深被蒋介石以“分头发难,危害党国”的罪名软禁。后来因孙夫人和国民党元老胡汉民、于右任等人多次质询,直到不久前才被放出来,挂上国民政府办公室主任的闲职。凭着他的地位,对国民政府上层内部的内幕非常清楚,不妨听听他的高见,便将他领进书房。
两人相对而坐,古大鹏侍立一旁,李济深慨然说:“刚才九光兄说到,当年在南京有人对九光实施暗算,李某当时也曾疑心,如今真相大白,却不是陈调元,乃是蒋介石暗中指使的。”
王亚樵怦然心动,却疑惑地说:“是他?可我跟他并没有过节呀?”
“九光到底是江湖中人,心里总不离江湖恩怨。”李济深喟然一叹,“你应该还记得,你在奠都大会上的发言,说了些什么?”
提到奠都大会上的发言,王亚樵顿时热血沸腾,慨然挺身说:“任公,您恕我直言,亚樵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发言,抨击军政当局违背了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呼吁停止清党杀戮,却并非针对蒋介石一人,也包括任公您在内哪!可是,您任公不是后来还维护了我吗?”
如此直言不讳,李济深想起自己也在广州进行过“清党”,杀害了萧楚女等共产党人,不由得如同芒刺在背,几分羞愧地说:“光九不愧当今豪侠,才能面斥李某之过。唉,想来也是李某当时太过偏颇,一心维护蒋介石的统治地位,才会作出排挤共产党人的事情,实在是问心有愧哪!李某实言,当时敢于出面维护,乃是敬重你光九的胆气,也为的培植民主气氛。后来才知道,蒋介石身为领袖,却心胸狭隘,容不得半点逆耳之言。那蒋孝先名义上是军委会特务科的,其实是蒋介石的贴身侍卫,才敢搜查我的住宅。”
“原来如此!”王亚樵拍案而起,“我还记得,我暗暗曾赞叹他听到逆耳之言面不改色,真有大将风度,却想不到是个如此心胸狭隘的奸雄。任公是国民政府柱石,后来也受到他陷害排挤,可见是个独夫民贼!今日任公专程光临,想来有用得着亚樵效劳的地方?”
“人言光九不单是个豪侠,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果然所言非虚!”李济深拊掌大笑,“我这次从广东来,确实有一件大事相求。”
“任公对我亚樵有恩,只要是任公的事,就是我会馆兄弟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王亚樵拍着胸膛,一口答应下来。
李济深长叹说:“此事并非李某个人私事,乃是蒋介石悍然软禁了胡汉民先生,此事关系到国家前途,关系到四万万同胞的命运,深知九光兄对总理遗愿忠贞不渝,毅然锄杀卖兄求荣的奸贼赵铁桥,还敢铲除为虎作伥的投机军阀陈调元,李某才敢斗胆相求。”
接着,李济深详细说出国民党高层的核心机密:
原来,胡汉民是国民党的元老,早年深得孙中山先生信任,曾代理过大元帅,在国民党内资格远在蒋介石之上。四·一二事变的时候,曾经帮助蒋介石下定反共的决心,被视为国民党的精神领袖,在国民政府担任立法院长职务。自从蒋介石运用收买部下大将倒戈的办法,击败了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紧接着又击败了西北的冯玉祥阎锡山,便更加独断专行,一心问鼎总统职位,激起了胡汉民和汪精卫等人的严重不满。于是,胡汉民借着立法院长的职权,跟蒋介石分庭抗礼,产生了尖锐冲突。
4月的一天,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举行常委会刚刚散会,会议室悬挂着孙中山先生画像,画像两旁是中山先生遗嘱:“革命仍未成功,同志尙需努力。”蒋介石满脸怒色立在画像下面,对着空椅子用奉化土话痛骂:“娘希匹,胡汉民老是跟我过不去!”
身边的陈立夫接腔说:“我也看出来了,胡汉民把持立法院,反对蒋先生当总统,目的就是他自己想当。据戴笠交上来的报告说,胡汉民最近很活跃,跟汪精卫、孙科还有李宗仁打得火热,必定在背后酝酿反对您的阴谋。”
蒋介石脸色紫涨,脸颊的肌肉不住抽搐,眼里闪出寒光盯着陈立夫。陈立夫明白他的习惯,每逢紧要关头,总是这样盯着自己等待给他出主意,看看四下无人,便努起嘴巴凑近蒋介石的耳朵,一阵低低的絮语。蒋介石不时眨动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疾步走进办公室,伏在书案上提笔写了几行字,不动声色递给陈立夫说:“立夫先生,请您将这张请柬交给孝先,让他给胡汉民送去。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样办事。”
陈立夫一看,上面写着:谨定于即日晚八点,恭请汉民兄在中央党部小礼堂一聚,推心置腹消除分歧共商国事。蒋中正再拜。
当天晚上,胡汉民在中央党部小礼堂前面下车,习惯地扶扶金丝眼镜,撩起长衫迈上台阶。突然看到两旁布满荷枪实弹的卫士,隐隐感到不妙,慌忙转身想要离去。就在这时,蒋孝先闪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胡院长,蒋主席临时改变了宴会地点,请跟我走吧!”
“你……想干什么?”胡汉民气急败坏大声呼喊。
“卑职不敢干别的,就为的好好侍奉胡院长。”蒋孝先冷笑一声,手下侍卫一拥上前,将胡汉民带上早已停靠在一边的别克车上。司机不等吩咐,便跟随前面的车子驶出去。
不多时,一溜轿车在郊外停下。胡汉民踉跄下车,尽管夜色深沉,他还是认出了眼前是汤山别墅,正是传说中关押政治要犯的秘密监狱,顿时明白了自己受到了愚弄,破口大骂:“上海滩的流氓坯子,言而无信的政治骗子!”
“胡院长,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正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您老还是好好修炼,退退火气吧!”蒋孝先哈哈大笑,手一挥,铁门便“哐当”一声紧紧关上了……
李济深感慨万千地说:“当年我一片愚忠,帮他登上了国民政府主席的宝座,可蒋先生如此跋扈,我刚刚出来,汉民先生就进去了,闹得上层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大家听之任之,下一步就会轮到汪精卫,轮到孙科,还会轮到所有非嫡系人士。孙夫人和右任老出面通融,都被碰了一鼻子灰,汉民危在旦夕哪!我私下里会见了多个元老,大家一致认为当初错看了他,如今想要他改弦更张恢复民主,无异于与虎谋皮。大家还认为,当今时代,唯有光九兄是旷世豪侠,会馆数万门徒个个武艺高深,当年你能在蒋孝先眼皮底下安然无恙,更让他们坚定了信心。他们知道李某跟光九兄有个一段交情,故此公推李某前来,恳请光九兄为了完成中山先生未竟事业,也为了四万万同胞能过上民主自由的日子,除去独夫民贼!”
“任公,您不必多说了!”王亚樵慨然应允,“为国除奸,亚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光九兄一诺千金,如此汉民有救,民主自由有望了!”李济深欣然含笑,回头吩咐古大鹏说:“打开皮箱,把礼物呈上来。”
王亚樵疑惑地看着古大鹏,只见他打开皮箱,露出黄澄澄的金条,还有白花花的银元,当即困惑地说:“任公,这是何意?”
“区区20万,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李济深连忙解释,“毕竟蒋某人如今是国家元首,放在前清时期,就是谋逆的灭门之祸,会馆兄弟担当着天大的风险,我们……”
“快给我收起来!”王亚樵脸色一沉大声断喝,“任公,您也太小看我王亚樵了。我锄杀徐国梁,锄杀赵铁桥捎带上张秋白,皆因他们祸害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从来没有收过谁一文钱的定金酬金。您若真要我为国除奸,先把钱收起来再说!否则,我就叫人送客了。”
“光九兄真是急性子!”李济深十分尴尬,只得连忙让古大鹏关上皮箱。
王亚樵这才向他赔礼:“请任公见谅!外人传言我王亚樵是暗杀大王,甚至还有人说我是职业杀手,什么称呼我都不在乎,就在乎一个‘公’字,还有一个‘明’字。只要他祸害百姓动了公愤,不管他官职有多大权力有多高,我都能毫不手软,还要让天下人明白是我派人杀了他。如今蒋介石祸国殃民,我就要为了天下公愤出手锄杀,不会收取任公分文。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再说。”
“好一个‘天下公愤’!”李济深深受感动,“好,请光九兄从长计议,李某敬候佳音。”
送走李济深,王亚樵吩咐华克之、陈成、孙凤鸣和郑抱真几个核心骨干,分头到外滩茶楼一个封闭严密的包厢密商。郑抱真不知何意,困惑地说:“九哥不知什么意思,突然说安徽不去了,大老远地来到这里,还有比锄杀陈调元更大的事情?”孙凤鸣也附和说:“就是!以前商量事情都放在会馆里,到生地方商量大事,还是第一次。”
华克之分管情报,比他们了解得多,解释说:“各位不要埋怨了。九哥选在这里,是深有道理的。以前在会馆决定锄杀陈调元,却发生了有人在半道上向他示警的变故,以致于陈贼脱逃,让我们功亏一篑,说明我们内部发生泄密。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多加小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