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王亚樵用暗号敲门进来,大家立即肃静。王亚樵摘下大礼帽,安排两个亲信门徒到包厢外面把风,才把李济深的来意详细告诉他们。他坚定地说:“蒋介石如今是国民公敌,如果一举锄杀成功,就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务必周密计划,不能有半点疏漏!”
包厢里产生了很大震动。华克之根据这几年相关方面的统计,四·一二以后短短几年,被杀害的共产党人和进步分子多达近百万,故此对蒋介石充满刻骨仇恨,一听王亚樵终于决定锄杀蒋介石,兴奋得满脸通红,当即向王亚樵建议:“九哥,共产党跟蒋介石有着血海深仇,他们在江西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粉碎了蒋介石的几次围剿,在上海,也有他们的地下组织,如果跟他们联手,就有更大的把握!”
王亚樵神色凝重注视着华克之,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多年来,他一直对共产党怀有深厚的敬意,只是见解不合交往不深。他也知道,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有很多能人高手,甚至还知道华克之必定跟共产党有着密切关系,却并不认为他私通共产党,还一直对他的行动默许支持。别的不说,就在两个月前,共产党的一个地下印刷厂被查封了,华克之请求说:“九哥,你帮帮共产党,给办一个印刷厂吧!办好了,就是九哥为革命立下了盖世功勋!”王亚樵二话不说,就让弟弟述桥拿出一万买了一个印刷厂交给共产党。现在,华克之提出跟共产党联手,的确是很好的建议,但他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说起来,共产党一心替劳苦大众打天下,很对我王亚樵的胃口,可他们反对暗杀,难免自讨没趣。干脆我们会馆单独干个轰轰烈烈,让共产党瞧瞧!”
在座的人都知道,王亚樵矢志不渝信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骨子里却崇尚古代侠义的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并不愿接受任何约束。在陈成他们,也觉得会馆拥有庞大力量能够跟三大亨平分秋色,并不愿接受纪律严明的共产党人联手,便异口同声地说:“九哥英明!要干,就我们自己干一个轰轰烈烈,让天下瞧瞧九哥铁血豪侠的风采!”
这句话,恰好说在王亚樵心坎里,当即笑呵呵地说:“好,还是弟兄们知道我的脾性!此事关系重大,决不能对任何人走漏半点风声!”
散会之后,陈成回到余婉君家里,已经是午夜时分。女佣听到敲门,睡意朦胧打着哈欠给他开门。陈成走进,看到婉君已经入睡,便轻手轻脚脱衣上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婉君还是给惊醒,迷迷糊糊问他。
陈成只得告诉她说:“九哥把我们叫到外滩,有很重要的事情。”
“不就是锄杀陈调元吗?我都知道了,亏九哥还这么神秘。”余婉君轻轻一笑。
陈成听出了婉君笑声里的不以为然,早忘了王亚樵的交代,憋不住说:“婉君,你猜错了。这次不是陈调元,换上了更大的目标——蒋介石!”
“蒋介石?”余婉君应声坐起,“他是堂堂国民政府主席,九哥的胆子也太大了!”
“婉君,你低声!”陈成蓦然记起王亚樵的叮嘱,“九哥说了,上次陈调元逃脱,很可能内部混进了奸细,你千万不能对别人透露半点!”
婉君正要说九哥太多心,陈成听觉灵敏,听到窗外传进了轻微细碎的脚步声,低喝一声:“谁?”飞身闪出门看时,只看到消失的黑影,顿时大惊失色:“糟了!可能有人偷听!”
余婉君也很不安:“陈成,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隐瞒,你得报告九哥才行!”
早餐后不久,王亚樵正派人出去买报纸,以了解蒋介石的最近动态,忽然一个中校军衔的军官昂首阔步走进会馆,大老远就高声招呼:“九哥,小弟戴笠前来看望你啦!”
王亚樵十分意外,连忙把他请进客厅,还是用戴笠以前的名字称呼他:“春风呐,听说你是蒋主席手下的大红人,也是大忙人,你这阵春风怎么会吹到九哥门上来了?”
“九哥取笑小弟了。”戴笠保持习惯的恭敬,“小弟承蒙蒋校长器重,委以特务处处长之职,却不敢小人得志。今天专程抽空,是特意前来报恩的!”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何言报恩?”王亚樵听了一愣。
戴笠毕恭毕敬地说:“九哥,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当年我们在湖州脱险,九哥把拿出一百块大洋送给小弟,指点小弟投奔黄浦军校,实在对小弟恩同再造。从那以后,小弟日日夜夜铭记在心,只是军务繁忙没来及早看望,请九哥勿要见责!”
“都是过去了的事,不值一提!”王亚樵摆摆手,却意外地说:“我觉得,你原来的名字够好的,如沐春风嘛。现在这名字怪怪的,你是什么意思?”
戴笠恭顺地一笑:“九哥,当年我报考黄浦失利,第二年重新考试得改名。小弟命中缺水,恰巧从一首古诗受到启发,写的是‘君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揖。我步行,君乘马,他日相逢君当下。’小弟觉得斗笠正是下雨天才用的,其中还有朋友交情不以贵贱而改变,就灵机一动用作名字了。”
“哦,原来如此。”王亚樵微微点头,忽然记起当年在奠都大会上似乎看到他的身影,此时也不点破,试探说:“不以贵贱易交,倒也符合江湖道义。照你的意思,如今蒋先生对你这么器重,就更应该忠心耿耿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了喽?”
“正是!”戴笠心机敏锐,立即顺水推舟侃侃而谈,“小弟毕业之后,校长让小弟担任侍从副官,有幸日夜跟随左右,对校长统一国家的远大志向深感敬佩,对校长结束军阀割据的治国方针更是五体投地,决心鞠躬尽瘁追随校长!”
王亚樵痛恨蒋介石背叛三民主义,挖空心思排除异己,觉得戴笠的话格外刺耳,立刻反唇相讥说:“人各有志,亚樵也不敢勉强你。照我看来,蒋先生靠着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当上北伐军总司令,利用手段收买了旧军阀,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新军阀,却过河拆桥屠杀革命同志,亚樵才在奠都大会上慷慨陈词。如今,他又排斥异己进行独裁,这就是你说的远大志向和治国方针?”
“看来九哥在上海一隅之地,对校长多有误解。”戴笠显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慷慨激昂地说,“九哥请想一想,中山先生逝世后,国家实际上处于军阀割据的分裂状态,正是蒋校长继承总理遗志出师北伐,才结束了军阀割据的状态。九哥说得不错,是有一些旧军阀投机革命归顺政府,处于当时策略,不得不对他们进行安抚以求统一。可新老军阀继续割据,妄图跟国民政府分庭抗礼,就是危害国家的罪人。还有,共产党乘机在江西作乱,国家统一遭到危害。幸亏校长雷厉风行力挽狂澜,打垮了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还打垮了中原的冯玉祥阎锡山,让他们服从中央,一边围剿江西共匪,一边兵不血刃让东北的张学良易帜拥护国民政府,从而赢来了今天的统一局面,真不容易呀!小弟以为,校长如此雄才大略,当年秦皇汉武也不过如此,不愧我党我国的领袖,值得我们忠心拥护!校长知道九哥在奠都大会发言不合时宜,也知道九哥杀了赵铁桥,却并不打算追究,可见心胸如何广阔!”
“春风,你这么卖力,就不怕把你们校长的牛皮吹破吗?”王亚樵冷冷地打断他,“我王亚樵早年追随国父中山先生浴血奋战,如今早已退出官场军界,成了无党无派的江湖人士,带着手下弟兄除暴安良,继续实行中山先生‘扶助农工’的政策,你就别给你们的蒋校长来当说客了!”
戴笠识趣地点头微笑:“九哥,小弟知道您还是当年天马行空的脾气,受不得别人约束,当然没有给校长当说客的意思。不过嘛,九哥既然是无党无派的江湖人士,小弟还是冒昧奉劝九哥悬崖勒马,放弃行刺校长的计划,不要替他人火中取栗,成为国家民族的罪人!”
王亚樵心里猛地一震:此次行动属于绝密,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察觉戴笠一副稳坐钓鱼船的神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满含讥讽地说:“春风果然跟着你们校长出息了,看来这个特务处长不是白当的,知道的还不少啊!”
“九哥夸奖小弟了!”戴笠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眼底闪出锥子一般的锐利,“小弟肩负保卫校长安全的重任,职责所在,自然要防范于未然,还望九哥海涵。”
“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我?”自己还没动手就败在他手下,王亚樵这才领教了这位当年结拜小弟的厉害,满脸恼怒盯着他。
“九哥错怪小弟了。”戴笠不卑不亢地说,“这不是监视,而是保护,防止九哥在歧路上走得太远。
王亚樵仔细琢磨,戴笠这话真真假假,却并非完全虚伪的说辞。再一想,民国以来军阀割据,无论李宗仁白崇禧冯玉祥阎锡山,还是软禁在汤山的胡汉民,无不打着三民主义的旗帜争权夺利,也只有蒋介石这奸雄才能弹压住他们。除了李济深对自己有恩,那些人都比蒋介石好不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叹说:“当今政坛,各派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都打着三民主义的旗号,干的鼠窃狗偷的勾当,搞得民不聊生,真正可叹!亚樵虽然不才,‘扶助农工’的政策还是不会忘记,认准了‘义’字,将一如既往除暴安良!”
戴笠察觉出王亚樵心有所动,不由得喜上眉梢:“九哥,自古识实务者为俊杰,还望九哥领悟校长是党国当之无愧的领袖,实现总理遗愿的大任只能靠校长才能完成,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打搅多时,改日再来拜见九哥。”
“道不同,不相与谋,亚樵不送了。”王亚樵把他送出大门,忽然说:“春风,假如日后你我兵刃相见,你将如何?”
戴笠斩钉截铁地说:“九哥矢志追随国父,戴笠誓死效忠校长,也算是各为其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看着戴笠的身影消失在滚滚人流,王亚樵心里感觉出异样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