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说完,她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贴在莹白的脸上,忘了去抹,回头就那般一把抱住了他。幸福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之前她努力寻找的蛛丝马迹,也不用再去猜测了,从他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作为夫君,他几乎给了她该拥有的一切。自由,安稳,包括感情。小娘子该有的她都有,没有的她也有,她不用再去羡慕谁,她已有了这天底下最完美,能将她拥入怀中,互诉情话的郎君。虽有些晚,没给两人温存的时日,但日后回想起来,这辈子已足矣。裴安自个儿表明了心意,本想问她一句,她是什么心思,是不是非他不可,还是说只要是她的夫君,她都会去心疼,不舍。那问题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明了又灭,灭了又明,俨然已成了他心结,可见她这般抱着他,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又不想再问了。无论之前如何,如今她扑在他怀里,落下的泪也是因为他。他从来不信神,头一回在心中默念,祈祷神能佑她平安,等他回来。时辰到了,童义和青玉进来,见两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童义也跟着惆怅了起来,主子将他留给了夫人,没让他回临安,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主子,他也舍不得回临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赵炎和邢风也被卫铭赶上了马车,只等裴安下令出发。日头照到了门前的柱头上,人才从里出来,芸娘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倒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马车往前驶去,慢慢地消失在了视线内。裴安最后撩了一下布帘,见那道香妃色的身影还在,小小一抹张望着立在门口,也只一眼,便什么也看不到了。放下布帘,心肝子紧得发疼,他咬了咬牙,先前脸上有多少柔情,如今那脸色便有多落寞。他一刻都不想耽搁,一出城门,便不再乘坐马车,骑马朝着临安飞驰而去。—等姜大人从果州的官道上赶回来,恰好在城门口遇上了裴安,当下一愣,赶紧追上去,急声唤道,“裴大人!”“守住江陵。”裴安留下一句,带着张治,马蹄子一扬,瞬间没了身影。姜大人从马背上翻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忙活了这两日,白忙了,张治还是被带走了。按理说,顾老将军今日也该到江陵地界,可他派去的人往前走了几十公里都没见到人,今日天没亮,他亲自跑了一趟,依旧没见到人。顾老将军没来,人已被带走了,一切都是徒劳。姜大人缓了好一阵才起身,一脸颓败,正准备跨上马背回府,只见前面马车上突然滚下来了两团人影,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朝着他急急奔来,招手唤他,“姜大人。”赵炎,邢风。姜大人:该留的没留下来,该走的却如同瘟神,还送不走了。这江陵迟早是个危险地儿,他们不想要命,自己也拦不住,眼下谁也指望不上,一堆烂摊子摆在眼前,是死是活,全看天命。人的预感总是很灵,且越是糟糕的事情越准。第二日一早,几匹快马,相继到了江陵知府。第一匹快马,从襄州传来,明阳公主杀了北国的一位皇子,如今已逃回了南国。第二匹快马,北人的两万兵马已经冲破了襄州边境。第三匹快马,顾老爷子得知襄州有难,已临时转道去了襄州,让知府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天彻底地塌了。每一道消息,都如同天雷砸下来,没给人半点喘气的机会。姜大人只能尽自己的全力,豁出性命,去保住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快马加鞭,派人通知临安。可力量有限,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百姓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开始慌乱,大批地往城外逃,眼见形势越来越乱,关键时候,邢风出谋划策,让人封锁过关口,关上城门,城内所有的人都不许进出。避免北人通风报信,又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一夜之间,捉拿了城中所有的北人,全都关进了地牢。—昨日裴安一走,童义便交给了芸娘一个大匣子,“主子让我拿给夫人,说他答应过夫人,绝不会食言。”
芸娘接过来,打开,满满一匣子的珍珠,颗颗都是碗口那么大。芸娘转过头,让眼眶内的泪珠子掉了个痛快,哭够了之后,便去了城外的宅子,让童义去外面制作了几面旗子,上面印上了大大的“裴”字。今日旗子都做好了。童义刚拿回来,便听到了消息,急忙赶到了城外的宅子,神色匆匆地催她,“少夫人,刚接到消息,明阳公主那边出了岔子,不知怎么着,将北国的皇子给杀了,江陵这边又出了乱子,如今北人一怒,攻入了城,咱们得立刻出发,去果州。”他答应过主子,要平安地将她送到果州。芸娘神色愕然了一阵,之后倒是平静了下来,本就躲不过,这一日迟早得来。芸娘没跟着童义走,从他手里拿过旗子,去找王荆,不再唤他王叔叔,而是唤了一声,“王副将。”王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属下在。”“立即召集兵马。”几个月前,她头一回听到自己手底下多了两千人马时,她还曾恐慌过,不知该如何面对。今日她站在两千兵马面前,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着众人朗声道,“家父王戎迁承蒙各位将士爱戴,等候至今,临终前膝下无儿郎,唯有一女,我姓王,王戎迁唯一的后人,单名一个芸字,今日我愿意接替家父遗愿,即日起,你们便是我王芸的将士,我答应带你们上战场杀敌,讨伐北人,但我的身份是临安裴家的少夫人,你们可愿意?”王荆心头一震,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其小小的身板子,站在大军面前,瘦瘦弱弱,不堪一击,可那眼中却看不出半点惧色。虎父无犬子。将军二夫人铁骨铮铮的人物,后人又怎会逊色,片刻后,王荆头一个跪下,“属下誓死追随夫人。”当初将军以死保住了他们两千户,若不是将军,他们早已成了战场上的亡魂,活下来的这条命,便也是将军的。将军不在,他的后人继承,理所应当。无论是什么名头,能让他们回到战场,与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归路。所有的将士齐齐跪地,声音震耳。“属下誓死追随夫人。”“属下誓死追随夫人”扬悠脸色一白,没想到她要上战场,大军面前,她不好驳她,待大军开始准备上马了,她一把拉住芸娘,急切地道,“小姐不可玩笑,战场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奴婢答应过夫人,要护住小姐,奴婢即刻送你去果州。”芸娘看着她,那双灵气的眸子内没了一丝光亮,半晌才摇了摇头,“姑姑,我躲不了了,这个世上有我在乎的人,我想要保护他。”哪怕粉身碎骨。—江陵死守不是办法,最好的是出兵支援襄州。赵炎在听说明阳公主杀了北国皇子之后,便也坐不住了,旁人恨不得往江陵里面逃,他倒是拉着邢风,风风火火地去找知府,偏要往战火正激烈的襄州跑。知府哪里敢放人,急得跺脚,“小郡王,祖宗,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你姓赵,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同陛下交代。”“正因为我姓赵,我不能不管。”赵炎突然收起了平时里的吊儿郎当,神色带着几分悲伤,“我不能让天下人都寒了心。”从临安出来,这个世道是什么样的,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亲眼看着北人是如何侮辱南国的嫡出公主,知道她那一去,犹如刀山火海,却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了北国人的马车。他也亲眼看到了北人是如何欺压南国的百姓,当街强抢民女,甚至强|暴。在那艘船上,一位妇人跪在他和邢风面前,被北人毒哑,说不出一声话来,只交给了他们一封名册,和一张折叠得陈旧的纸。纸张上写着:“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他永远都忘不了她看自己的眼神,他无法坐视不管,不单单是因为他姓赵,还因为他也是南国人。赵炎正热泪盈眶,暗自伤怀,门口突然一阵动静,芸娘带着王荆走了进来,未等他反应,先开口道,“小郡王,得罪了。”芸娘说完,王荆便上前揪住了赵炎的胳膊,二话不说,将他往外拉。赵炎完全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适才的正经劲儿瞬间没了踪影,急忙回头,求饶,“诶,嫂,嫂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都给裴兄说好了,我不回临安,他答应了的,真的,不信嫂子去问他”芸娘一笑,态度和气,“郡王放心,不让你回临安,只让你去城门口说几句话。”襄州一旦失守,江陵即危。皇帝重文轻武,自己不养兵,更不许底下的人私养兵马,王荆的两千人出了城,江陵知府剩下来的那点兵马,完全不够抵御外敌,兵靠不上,只能靠百姓。这个时候,百姓的情绪已然乱了套,如何引导煽动,跟在裴安身边见多了,她也学了一些,如今倒是用上了。皇帝没来,有一个姓赵的在,有他做定心丸,先涨涨百姓的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