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是那天公开课结束后,和那个质疑她的女学生一起走的人。她一直记得,是因为他的身形很像长安。没想到身影也那么像。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纪简从不相信巧合。她细长的十指紧紧抓着书籍的封页,手指用力,指尖发白,下半部分是异常的红色。那力量几乎要把书给揉皱。那个大学生是个新手,人家都说不愿意回答了,还要追着他,“小哥哥,你就回答一下嘛,就一下!我们这个会放到电视上播放的。”口罩男本来都想抬腿就走了,不知道为何他又停住了脚步,“你刚刚问什么问题?”声音好像……纪简再次确认。她紧紧盯着电视,试图用尖锐的目光将口罩男的口罩给戳一个洞,看看下面的庐山真面目。或者化成街头的一场飓风,她不刮弱小的小树枝,不刮艰难行走的行人,只想要把那顶黑色的帽子给刮跑,露出下面那双熟悉的眼睛。“小哥哥,你可以把口罩取下来录吗?”学生主持人好心道。好!取下来!纪简紧张地咽了咽咬住自己的下唇。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他道:“特殊时期,不取了。”“也对哈,小心感染。请问一下您对这场感染的看法是什么呢?”“没什么特殊的看法。”“呃,比如,您希望这场传染病快一点被控制吗?”学生主持人试图引导他往答案方向回答。谁知男人侧了侧脑袋,反问:“那么你觉得现在是人类被控制还是病毒被控制?”那个学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她张嘴了半天,脸红透了,尴尬至极,“我觉得……我觉得……”怎么看现在的情形都是人类被控制,病毒在大肆扩张。可是这样的言语,带着一种煽动意味的,颓废气息的言语,她作为主持人,是不能讲的。男人心情还算不错,主动把握了话语权,声音懒洋洋的,“下一个问题吧。”学生急忙转到下一个准备好的问题,“请问,您现在有家人、朋友或者喜欢的人在感染危险区域吗?你对他们有什么祝福,可以依靠我们平台,大方说出来。”——是最后一个问题,她跳了很多问题,直接问最后一个。因为主持人察觉,这是个不太好惹的主。“唔……家人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抛弃了,朋友倒是有几个,不过他们不是傻乎乎的就是有不治之症,至于喜欢的人……”这些人际关系和长安一模一样,几乎在他抬起头来,对着镜头露出那双带点雪山气息却笑意满满的眼睛时,纪简就判断出了,他就是长安。长安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当他瘫痪时,只有一对漂亮的眼珠子可以动时,纪简就经常趴在他的床边夸他——你拥有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那是两颗珍贵的珠宝,对于长安来说,永垂不朽。纪简先是欣喜若狂,冥冥她中一直觉得长安还活着,如今这被证实了。而后,她被那冰冷似雪,又似笑非笑的眼盯住之后,心脏恍惚剧烈跳动了几声。四肢的血在急速回流至心脏,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她猛地意识到,那双眼睛变了,形状虽然一样,气质却不相同。珠宝蒙了尘,人也不是那个长安了。“以前有个喜欢的人,她现在就在感染区。我对她的祝福是——衷心祝愿她,可以活过今年夏天;可又私心希望她,死于这个春天。”来送夜宵纪简按了遥控板,电视的光亮像是黑夜里爆炸的火花,迅速消散,她震颤的心神迟迟没有恢复。——以前喜欢的人,就在感染区。再加上那几乎算得上一半衷心的祝福、一半恶毒的诅咒,她不难猜出那个对象就是自己。长安曾喜欢过她?纪简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些记忆碎片。两年前长安刚来知乐的时候,浑身瘫痪,身体机能几乎撑不了几天了,唯有那一双坚定而温良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似乎在说,他不会向命运认命。和她的弟弟一样。于是纪简选了他当自己的第一个小白鼠,他也依靠她研究出来的试剂坚强活着,病情一点点变好,直至可以开口说话。那日,他说了见到她两个月后的第一句话。隔着万千的岁月岁月,此时此刻异常清晰。纪简一直努力忽略掉的那一抹心动,此时又不受控制冒了出来。“纪医生,我、也很喜欢、你的眼睛。”沙哑的,结巴的,初次听闻的,柔软声音。那时候大林和甘一他们几个和她打趣,说她挑了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实验体,是不是看上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