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马可承诺,走在安东尼奥前面,“是间木屋。”天快要全黑了,一切都浸泡在墨蓝色微光里,影子叠着影子,什么都看不清楚。安东尼奥举起双手,挡住脸,免得被树枝刮伤。马可忽然发出低叫,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安东尼奥在黑暗中摸了好一会儿才碰到他的手肘,继而往上找到肩膀,轻轻摇晃:“你还好吗?”没有回答,马可也没有爬起来。安东尼奥又叫了几次他的名字,毫无回应。神父往旁边挪动,摸索马可的脸和脖子,确认他还有呼吸和心跳,稍稍松了一口气。安东尼奥接着摸了摸他腰侧的枪伤,血已经浸透了绷带,粘乎乎湿漉漉的。树林一片寂静,甚至没有夜鸟鸣叫,可能太稀疏了,没有太多动物。安东尼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拽马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时不时低头去听他的呼吸,祈祷这声音不会突然停止。月亮出来了,银光从毫无遮蔽的夜空倾泻而下,稍稍稀释了树丛之间过于浓稠的黑暗。安东尼奥突然察觉到不远处烟囱的剪影,以及下面的三角形屋顶。如马可承诺的那样,一间木屋,嵌在一小片林间空地上,不过完全没有灯光,如果没有烟囱的轮廓,混在树林的影子里根本看不出来。“好吧。好吧。”安东尼奥悄声告诉自己,“来吧。”一个失去意识的人比安东尼奥想象中沉重得多。他不得不用上烧伤的手臂,咬紧牙关,一英寸接一英寸地把马可拖往木屋的方向。也许用了二十分钟,也许三小时,月光的角度无声无息地移动,现在清楚照亮了通往大门的木台阶。安东尼奥把马可留在车道上,枕着卷起的外套,自己跑上台阶,用力敲门。当然没有回应。他掀起门前地毯,检查窗台和花盆,寻找藏起来的备用钥匙。最后他跑回马可身边,搜他身上的所有口袋,找到了好几把钥匙。就在神父用发抖的手逐一尝试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木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一只猫头鹰在树林里发出低沉而悠长的悲鸣。木头在火里裂开,噼啪一响。马可盘腿坐在壁炉前面,在黑暗和火光的交界处。熄灯时间早就过去了,大厅里只剩下这堆燃烧的松木。光线触不到高耸的天花板,大约两公尺开外就是彻底的黑暗,马可想象自己藏身山洞,左侧墙壁的高窗就是洞口,一块长方形的深蓝夜空,飘着雪。远处传来脚步声。马可手脚并用爬到扶手椅后面,躲进阴影里。大厅的沉重木门开了一条缝,一道细细的灯光切开黑暗,不知道什么人把头探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又把门关上了。炉火继续哔剥燃烧。大多数学生都不知道大厅是最好的躲藏地点,入夜之后遍布阴影,即使开了灯也无法照亮全部角落。马可已经不是第一次半夜溜出宿舍,准确来说,他被关进这所糟糕学校的半年里,总共十一次深夜游逛,被抓住三次,这三次马可都确保自己不在大厅,免得让神父们知道他的最佳藏匿处。今晚他不打算闲逛,他准备逃跑。外面很冷。因为学生一般不外出,雨衣、雪鞋和厚外套都存放在门厅右侧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间不上锁,方便学生户外活动的时候取用。这家天主教寄宿中学实际上是修院的一部分,只不过互不相通。非常偶尔,某个老师请病假的时候,会有一个或者两个修士过来看管学生,像苍蝇一样嗡嗡讲解《教理问答》。要是当日运气非常好,遇上了本杰明修士,学生们就可以逃出课室,跟修士到温室去看植物。马可喜欢本杰明修士,但本杰明毕竟只是这所学校无休止的沉闷折磨之中偶发的奇迹,不可复制,也不可持续。他顺利拿到了外套,对着雪鞋犹豫了一小会儿,把鼻子贴到小气窗上,观察雪的状况。雪根本没有积起来,枯死的草坪仍是黑漆漆的,大门上方的吊灯照出了泥地上的车辙,边缘有少量的碎冰。马可拉好厚外套拉链,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打开门出去,躲开灯光,紧贴着墙根下的阴影。从修院走到最近的公路大概需要十分钟,途中经过一小片树林。马可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无论如何不能回纽约,爸爸只会再一次把他拎回这个监狱。也许他可以搭便车到康涅狄格,甚至去加州,成为一个邮差,或者火车锅炉工,实在不能选择的话,渔民也可以。他已经十五岁了,没理由不能工作养活自己,父亲的餐厅雇用的厨工甚至有年纪更小的[1]。小雪不停地落在肩膀和头发上,马可这时候才想到应该拿上毛线帽。在室外还不够五分钟,他的手和脸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不过他认为这不要紧,只要一直往前走,保持速度,很快就会暖起来。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围墙破损的地方,踩住砖块,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