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激昂的歌曲献给以身殉国的英灵,陈夏十指灵活地弹着,张离走过去,轻轻擦掉了妹妹笑眼下的泪。02张离前世将国家看得比生命重要,抛头颅洒热血,将爱情死死压进心底,燃尽最后的星火也要执着于四万万的信仰。她明明这么瘦弱,身子骨那么弱不禁风,可荒木惟他们费了多少力气啊,就是折不弯她的脊梁。她毕生的力气都用在最后把陈山从楼顶推落之时,而后她像一抹不散的烟云,变成黄浦江上每个动人的清晨。张离刚来这里的时候,接她的人就是陈河。和从前一样,张离还是淡淡地笑,像水墨画一样微微勾起的唇角,那样清冷飘渺的笑容。她露出一点点牙齿,被发干的苍白的嘴唇遮在里面,优雅知性,落落大方,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羞涩和腼腆。于是陈河也笑了。张离,你来啦。陈河说,我都看到了,我们成功了,陈山会替我们好好活着,完成我们未达成的事业,坚持我们从未放弃的信仰。他以为张离一定会说是呀,用那种沉稳温柔的语气,可是张离没有。她说的是,时英,你们陈家的人到老的时候,都会记不得东西,记性变得很差吗?陈河一愣,几乎马上就知道张离想要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吧,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的。张离笑得有些许苍凉,那你叫我如何放心呀?陈河看她的表情寒意料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带着张离往地府深处走。奈何桥边烟雾缭绕,把轻得像朵云的张离包裹在其中。一位风姿绰约的旗袍美人坐在雾中若隐若现,舀了一碗汤递给愣住的张离,孟婆汤,一碗解千愁,忘却前世忧。孟婆竟不是传说中的老太太,是个年轻优雅的大美人。张离接过,却没有马上喝下去,您是小晚的母亲?庄秋水的微笑像是带携着琶声,从苏州青瓦间袅袅传来,说着,我是孟婆。她笑起来时,眉眼和余小晚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前者淡雅如水墨画,后者则是洋洋洒洒的油画。庄秋水没有过奈何桥,陈河也还没有。于是张离将满满一碗孟婆汤递到了庄秋水的手里,眼里闪过桐油灯那样微弱而柔软的光。小晚已经去到延安了,我们都向往的延安,那里已经有了真正的春天。庄秋水的眼神缓缓飘向了奈何桥的另一边。她抿嘴一笑,像含着一片新鲜的花瓣,然后将舀孟婆汤的勺子,递到了张离的手上。我走啦,这里交给你,等到你真正舍得离开时,就喝了汤,去过桥吧。陈河和张离一起看着庄秋水的身影消失在迷雾里,他突然问,张离,你怎么也不肯走?等等吧,等下一个春天。张离坐在烟雾里,像朵最轻的云。她挂念着她千疮百孔的国家,也挂念着她所爱之人千疮百孔的心。张离坐在奈何桥边往下看,正巧看见陈山在软绵绵的江淮戏中,用力砸在收音机上的眼泪。他毫不收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他的心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柔软又凌乱。对了,桥上飘来庄秋水的声音,那个孩子,也拜托你们多加照顾了。张离回头,看到的竟是陈山的脸。03肖……科长?张离恍惚了一下。是肖正国。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张脸,但是张离能轻而易举地区别他们二人。肖正国没有陈山那样少年气的神采飞扬,他的眉眼几乎没有生气得耷拉着,温和得一片死寂。这让张离不由得又想起余小晚来,那个像小鹿一样勇敢热烈的姑娘,正在延安的土地上尽情地奔跑。火焰撞进冰原里,是怎样的感觉?你不走,你还是放心不下她。张离说的是肯定句。肖正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像是不擅长和女性对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擅长说话。张离,他念她的名字时都有点磕巴,谢、谢谢你一直照顾小晚。和肖正国的重逢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张离头一次品尝地府的茶,淡得喝不出味道,甚至泛着一丝酸味。他们用很慢的语速说话,从重庆聊到了费正鹏,又从周海潮聊到了余小晚。沾着春寒的记忆重新浮现,张离听到肖正国说,他每天都去孟婆或者阎王那里问,有没有烧来的青苹果?若是有,是烧给谁的?若是没有,他就能安心地回去,做些加辣的小菜,学些高雅而热烈的探戈舞步。他把地府的小屋装饰成他和余小晚的婚房,尽管他不曾在里面住过太长时间,可他仍然能挤得每一个瓷杯摆放的位置,每一张画上的内容。肖正国的眼睛看上去没有陈山那样清冽凌厉,正如他的爱隐忍含蓄。余小晚像一把刀,尖利又厚钝地剥开他木讷的外表,唤醒了一颗死气沉沉的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过分闪耀的明珠,不顾炽热侵袭不堪一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