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潮的枪声响起时,他的目光一点点模糊,却想着,这辈子这么短,时间也不够再分给余小晚多一点。连他丈夫的位置,最终也叫别人夺了去。——当然,这句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但是张离能听出其中的酸涩苦楚。可你依然是小晚的丈夫,不会变的。张离说。可是这没有用,肖正国微微一笑,清淡的笑容看得张离心里一紧,小晚在延安的时候,把我们的结婚照,埋在了土里,那时我就知道,她是已经做好了同我彻底了断的准备。我知道小晚是应当去追寻更好的生活的,她……这时张离笑了一下。肖科长啊,你可知道,小晚去延安是为了什么?她热爱那土地,甚至上面的灰尘,那么她怎么舍得被她埋下的结婚照?这是她的热爱,她是余小晚啊。晚上的时候肖正国邀请张离一起用晚饭,但张离想着先到自己的“新家”去看看,便没有同意。可是肖正国非常执着,就像他从前执着地爱着余小晚那样。我们应当一起喝一杯的,然后再一起去揍周海潮。张离好久没有这么欢畅地笑过了,所以,这是肖科长每天的饭后活动?肖正国点点头,凉薄的神色间竟然有了几分颜色。我想过了,肖正国抿了一小口酒,脸颊微微泛红,我要佑小晚一世安康,再等她寿终正寝后,请她跳一支舞。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走过奈何桥了。张离也喝了一小口,她想起自己在重庆时就说过,陈山和小晚定然都是有福气的人,都是能无病无忧,活到自然老死的那天。她笑着说,那时候小晚可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了,怎么还跳得动啊?肖正国懵然,似乎真的在思考张离这句打趣的话。那也没有关系,而后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认真执着。吾妻小晚,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姑娘。04孟婆的工作其实相当轻松。送走一个个亡灵,偶尔再听听一个个故事。张离在地府的日子也平淡而轻松。工作之余,她除了晚上饭后会去看肖正国准时准点的“饭后活动”,就是趴在奈何桥边上看着人间的陈山,——她那个历经沧桑却仍保持赤子之心的心上人。陈山这样的粗糙男人,竟然也学会养花了。张离看着他那盆向阳生长的晏饭花,心下怅然。她记得以前陈山很喜欢握她的手,可没等张离想起来要挣脱,陈山就自己放开了。张离淡淡地看他,他就颇有些委屈地耷拉下眉眼,像只受了欺负的大狗狗,说,我怕烫着你。那时张离不明白,陈山脱口而出的那个“烫”字,究竟是何意。明明那个人的手不过是温和的热度,为什么就用了“烫”一字?后来她才知道,她于陈山而言,是青黛色的一抹云,是冰河上的一缕烟,是清冷而不受热的仙草。刚见面时她剪了短发,脚步轻得像猫,笑容淡如烟。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站在楼顶,而陈山在下坠,更像一朵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云。他总是担心把她捂化了,也总是担心她承受不来那些炙热的情感。因而陈山总是忍不住向她靠近,可无论如何,也不敢靠太近。张离手冷,到了冬天更是手足冰凉,晚上睡觉抖了半宿,也不见她身子暖和过来。陈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办法爬到床上去拥著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陈山心急,厚被子和水汀换了又换,也没有改善这样的状况。领导,都这么冷了,甭管井水河水,都结冰了吧!陈山躺在地上呼乱嚷嚷。张离睡在床上抖,嘴角划开一抹淡笑。快睡,不要说话啦。她的尾音咬字软糯,让陈山闭嘴了一会儿。结果沉默了没有半分钟,陈山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领导啊,以前小夏也有这样手脚冰凉的毛病,我给她去弄堂口的药铺找了个江湖名医咧,没两副药就好了啊,我也可以给你……张离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倒是陈山自己把自己说困了,慢慢合了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最后嘟嘟囔囔,再也听不清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让你见见小夏。不是华懋饭店的小夏,是宝珠弄的小夏。好啊,我记住了。张离闭上眼。这次她睡得很香。05坐在奈何桥边的张离,见到了这位陈家的小女儿。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心口上的枪伤格外扎眼。可是她冲张离笑得甜美,仿佛还是那个没有被折断羽翼的天使。小嫂子,她的声音清脆得像青苹果,你怎么又当上公务员啦!张离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站起身,也擦掉了陈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