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懿擦手的绢子一顿,今上行过来,像是听了个大概:“葛氏?”赵思懿顾首去对他道:“我去去就回。”他却显然有些忧虑,但见她执意要去,便遣何隽去寻殿前司护卫。赵思懿一路行至坤宁殿,两侧内人避让在旁。这天子发妻的住所如今凄寒潦倒,因主人远拘岐山而逝去了光彩照人。葛笠就受押于偏堂,镣铐加身。见她到了勉强挺直身,尤是师长模样。“你来了。”庆云才想出言斥责,却见赵思懿抬手摒退左右。她于案前端然落座,行举合乎礼数。“当年在鹿洸,我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曾想到,我的姑娘会折于你身。更不曾料到,天子能够那般钟情。”她抬眸,看着往日授她各种技法的师长,平静而坦然:“葛女官自负聪颖,亦觉得自会像葛尚宫侍奉惠康殿下一般功成身退。如今惨淡收场,大抵会觉得十分可惜罢。至于崔沅,即使非我,其余她亦容不得。”葛笠哂道:“昔日只敢答话的小姑娘如今得了圣眷,反倒来教训我。阿沅会败,是因他的钟爱,与你何干?”她维持着崔氏最后的威严,好像是垂死挣扎,维持着大厦将倾前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陛下为何要喜爱崔家的女儿呢?”这一句话,却让葛笠陷入缄默。指腹为婚,难道还不够缘由?“谁是谁命数里定下的妻眷?谁又是谁命数里更改不得的夫婿?只因先帝圣谕,便要厮守终生?先帝下谕,是要岳王受命迎娶崔氏。他亦奉诏迎娶,却不能奉诏相爱。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崔家的一件器物,供奉在崔氏嫡女屋庭里,任由她摆弄差遣。”葛笠艰难站起身来,颤抖着指向她:“那你…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就凭你孑然之躯能为他做什么!”赵思懿亦立,直视她的双眼:“祁鹄讨皇子为质,先帝犹疑莫定。乃我登南旻王府,长跪庭前方求得他向先帝陈情,以免去陛下长途跋涉,背井离乡。崔家却在做甚么?用最冠冕堂皇的言辞请求先帝送殿下去祁鹄,只为崔氏一族增区区之辉?陛下身在偈州,遭乱兵围困,群臣无一理会。是我冲出鹿洸至紫宸恳求先帝,才使先帝记起陛下还是他的骨肉,偈州两载,已然足够历练了。崔家又在哪里?这于你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却要忍受切肤之痛。若非先帝一时仁慈,我早惨死于鹿洸前以证宫规礼法了罢?其余事宜,你还要我一一提起?的确。你的姑娘她将心念陛下时时宣之于口,让满天下皆知帝后情笃,那么我倒想问一问这位天子发妻,她所谓的心念,便是危难时不管不顾,涉险时袖手旁观,只在他繁华加身时分得那寸丝半缕的光辉么?”葛笠彻底失力,铁链吱吱作响。赵思懿以手撑额,“这些事何必再问?她若堪得坤宁金位,便该拿出相应的本事来。让上下合契,使内人信服。那关乎民生的账簿,很不该敷衍塞责,假手于人,糊涂了事才是。至于她暗里谋图的那些私钱,你当我一概不知么?那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掷千金揩去的油水,可那却是多少家的救命钱,若没了那些,要饿死多少人,冻死多少人,你们都知道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是千金之躯,不知民生之艰难。不知一月挥霍可值贫寒之家三年用度。“我不想看到那些了。内人应得的银钱都是辛苦钱,是一月的血汗换来的。葛女官,您当初在鹿洸教授的仁德,您自己都忘干净了么?仁,亲也。德,升也。《论语》中樊迟问仁,孔子回答“爱人”二字。她的仁去了哪里?那些冤死的内人,那些不明的官司,当真不会在午夜梦回时给予你们半分警示吗?”葛笠闻言反驳道:“可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这么过来的?即使她真冤死了下人,有了未断的官司,那也是百密一疏!那么你呢?你便清白无辜,不染纤尘?你与任雯玥、梁徽音结党营私,致使尚制局不听中宫命谕,可有此事?”赵思懿失笑,似是听见一桩笑谈:“你可知任雯玥为何怨恨中宫?她的胞兄因失手跌盏而受崔沅严惩,径直杖毙于庭前。彼时我随陛下游幸蓬莱园,并不知此事。回禁庭时却再难起死回生。至于徽音,她本是最公道的司制,却因崔沅私心作祟而难以施展才能。倘或她不曾置两个无能之人于司制位上,则一局安能生出诸多乱象?她们引风吹火,欲搅乱内庭,崔沅不去遏制,反而乐在其中。平心而论,她这样做当真无错吗?”摆在堂前的对错,即便天神降临也不能更改。葛笠羞愤非常,这的确都是崔沅办下的蠢事。她听不下旁人的谏辞,由着性情肆意行事,就难免犯下大错。“那也是因你而起。”赵思懿却不避自身,继续追问道:“她杖杀任高班是因我?她私吞内人份例是因我?她教唆内人生乱,搅乱中庭是因我?她敷衍账簿是因我?我自问行的端坐的直,却不知为何殿下要因我之故而犯下种种错失?请葛女官赐教,究竟是因为我如何才能致使她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