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葛笠没有答案。崔沅总觉得一切的不幸都源自赵思懿,那么就算她不在了,她依旧是畴昔的崔沅。因丰衣足食、鼎食鸣钟而不能体恤下人,因素来跋扈、倨傲自矜而不能容得他身侧有其余女眷。种种因果自行铸成,原不与赵思懿相干。很久很久后,葛笠开口道:“我心中疑惑已解了。”赵思懿欲离开,葛笠又添道:“你早已出师。我要深谢你顾念旧恩前来。另外,最后我还有一事可以相教。”赵思懿顾首来,双手持平在胸前,便如昔日在鹿洸听教一样恭敬,“愿闻其详。”葛笠望向苍穹,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遥想多年前帝后结缡,亦是这样的好日头。“放下。”赵思懿长舒一口气,心底很明白她所指。于是仍旧以鹿洸谢礼相拜:“承蒙葛女官教导,内人赵氏在此拜谢。”踏出这道门,便再无师生牵连。两年里扶持的师长就是今日要处死的罪犯。她定要偿命,因她包藏祸心,造下人命之孽。可即使有生死官司,却依旧能将道理讲的很清楚,很明白。让她不携带着本不该有的怨怼下了黄泉,能够含笑饮下那一盏孟婆汤,向尽数过往潇洒告别。她方推门而出,便见坤宁槐花树下有人在等。“娘子这般能言敢言,我瞧比前头的宰辅谏官也不差,不如明日就随我去崇政殿好了。”赵思懿莞尔失笑,在不远处停下,向这座熟悉的宫室作最后的道别。“我竟不知,葛笠昔日还做过你的老师?”她不在意的耸耸肩,像是不当一回事。“鹿洸的教导皆是惠康殿下亲自指派的。殿下最信重的便是葛尚宫,葛笠自然要当选。”今上来牵她手,两人便默契的十指交握:“那她是不是颇严厉?还常常为难你?”她却不以为然,一扬头道:“那也要拿住我的错处才行。鹿洸一贯对事不对人,若当真行无差错,女官亦不能动辄惩戒。但若有错失,便是先帝亲临也不成,必得罚过。”他边听边点头:“那你也被罚过?”她笑着应答:“是。于梅幸病重那日,我迟了一盏茶的早课,被罚跪于庭前两个时辰静思己过。”他追问道:“没有别的了?谁罚的?”她蓦地转头看向他:“谁罚的?陛下您莫不是要秋后算账?好啊,是惠康殿下身侧的葛尚宫,那您是不是要下一道谕到岐山去?”他揽上她,将人往怀里一带。她便也老老实实的环住他的腰,“你若委屈,往岐山下谕又算什么?纵使是将葛氏押解回京师,只你张口,我即刻就命人去办。”她笑的开怀:“怎么那样像烽火戏诸侯?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做祸国殃民之人,还是请陛下息怒罢!”自常安身故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他望着她的笑靥,一时感怀万千。“崔氏所行恶事,我鲜少知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她倒没真心实意的答复,闪亮亮的眸子里满是真挚,却存心打趣:“那我不成了挑唆帝后失和的罪人了?”他抹在她鼻尖,“好啊!你近日愈发爱拿我取笑,看着是要我重振夫纲了!”她欢笑着几步走远了,尤有笑意。他知道她不能这样轻易放下伤恸,她这一生为他承担了太多苦难,或许还有诸多是他尚无从得知的。她虽常说,夫妻间不能一笔笔算,唯恐伤却情分。然而他却愈发心疼,她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呢……她还有多少委曲,多少心事不曾对自己道明呢……本在沉思,胳臂却忽地一紧,方才走远的姑娘又悄悄回到他身旁了:“陛下不会真恼了罢?妾不是有心的…”他笑着向她摇头,“我在你心里就这般爱恼?再说,我何曾恼过你?”回想数年,好像他从不曾冷落过她,更不曾对着她动怒。这么想来,反倒是她脾性顽固,时而想不清楚不免哭上几刻,倒累得他白白担虑。今上瞧她眼圈又红了,慌忙替她去擦:“怎么又要哭了?我的阿眠可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一滴泪落在他拇指上,热热的,带着她的温热。“回想起来,我今生的眼泪竟几乎都为你而流。”她笑影里还残余着泪,“五岁入禁庭,有位钱娘子思念成疾,她平日只想着如何得幸,如何能够与先帝相逢。我那时觉着好生诡怪,她好端端的,做甚么要日思夜想一个几乎见不到面的人?帝王家多是薄情,那一腔真意都付诸东流了,岂不可惜?后来却懂了,也再放不下了。”钱娘子,他已不记得了。但幸而他早早便遇见她,不会再有那些娘子翘首以盼了。“前几日已遣人往张家传话,让他们为张禾安置一宁静去处。为其更名改姓,再行聘娶。”她笑了笑,回答道:“那便只有我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