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如佳人,嫣然媚幽独。凭这文章,那女子必定不俗。”林纵不经意间想起这句诗来,微微一笑,停了脚步,略抬了头看北面楼阁上的天空。阳光从飞檐瓦当的缝隙里漏下来,撒了她一身,点点晃动,仿佛几条金龙盘身游动一般。此刻满院春光正好,她人本俊秀,如今年纪稍长,眉目更见清朗,这一日套着月白袍子,衬着这花团锦簇的景致,竟不知是院中人入了画里,还是画里人到了院中,让人舍不得移了目光去。
只她此刻满心激扬赞叹着那女子一篇奏章震惊朝野的凛烈风骨,竟忽略了背后林绮望着她极轻的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文的人名:
其实林绮林绪林纵的名字之所以相似,是因为他们是同辈近支,按糸部取名。
上一辈林衡林衍林衔,是彳部,再上一辈林开林阎,是门部。林纵下一辈,是氵部。
通常女子可按字辈取名,也可不按。嫣然是楚家“承”字辈,但没有按字去起名,她们姐妹是按“然”字去排行的。
另外,本文中没有提到人物的字,是因为在下本身是起名无能星人,如果再去一个一个的想字,实在痛苦,而且与文章情节没太大关系,就算了。
没有避讳,也是同样的道理。
林纵进书房见了审遇,彼此归座,照例是先临一篇文章来静心。这一日临的是贾谊的《治平策》,言词激切,说理流畅,林纵觉得大合心意,写到“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时,想着那楚家女子痛陈时弊的风骨,笔下锋芒又露了三分。
审遇见她笔锋颇利,直欲破纸飞去,细细多看几眼问道:“七爷近来听了什么传闻?”
林纵见他猜中,也不隐瞒,只道:“先生也觉得可惜?”
“是可惜了那篇奏章里的见识。”审遇道,“七爷也猜出今上的心思了?”
“既然太子性格怯懦,皇伯父岂肯让身后担武后之忧?”林纵皱眉,“这女子既然敢上书直谏,可见有见识,只是人人都说娶妇娶德,皇伯父满心里挑一个只懂听话的废物,怎么能让她进了东宫?不知是哪个糊涂幕僚给安远侯出的主意,竟硬生生把女儿给耽误了。”
“要说耽误,也未见得。”审遇见林纵把局中关节一口道破,颇觉欣慰,“楚侯素来清静无为,如今也未必真想搅进这选妃的混水里,恐怕是故意卖个空头人情给旁人,只是,皇上说不定也要借这女子收买人心啊。”
“皇伯父虽是好名,但这次我却料定不会。那女子若只是上些勤俭修德之类的敷衍文章,他自然要气度宽宏容纳四海,如今这奏章惹得朝野哗然,他岂舍得因小失大?只怕这女子在我大齐要孤身终老了。”
审遇听林纵语气痛惜,微微一笑:“此女眼下便是块试金石,如何嫁不出去?何况又是楚侯爱女,怎么会没了下场?”
林纵神色稍缓:“她是真有见识,我倒真希望她有些造化,莫嫁错了人才好。”
二人谈论一阵,便转了正题,依旧是讲《资治通鉴》,直到午时方散。
林纵见审遇去了,也不回房,在书房进过午膳,手里拿着本《汉书》,和《资治通鉴》对照着看,一直看到眼酸手软,方觉出饿来,眼见窗外日将西斜,便唤林安,却无人应声。她只当林安被人唤去回话了,顺手点了个内侍去传点心。
刚刚把杏酪端来,便见林安苦着一张脸进来,林纵一笑:“又替我挨父王骂了?正好有刚出的杏酪,我还没动,记得你爱吃,便赏了你吧!”
林安依旧哭丧着脸,紧皱着眉毛一声不响。他见小内侍把盘子端过来递给他,后退一步跪下道:“小的——小的该死!七爷,今天出了大事了!”
林纵心里一沉,只听哗啦一响,原来那小内侍年少经不得事,听林安语气沉重,一失手竟摔了盘子。林纵又是一惊,却反觉心中安定些,她定定神,端起茶喝了一口,先不理林安,对那小内侍道:“你师傅是茶房李德安?那么稳重的人却教出你这么毛躁的徒弟来,还不快收拾了下去?”
小内侍吓得脸色煞白,手都抖了,连盘子也拾不起来,早有几个伶俐的,上来抢着收拾了,不言声退下去。
此刻书房内只剩林纵和林安二人,林纵安然坐在案后,又喝了口茶才问:“什么事?值得你慌成这样子?刘存找上门了?”
林安见林纵镇静,虽是略安心些,却仍觉心中打鼓,半晌方道:“倒没布政使大人的事。京城里来了位大人,带了宫里的消息来,他——”
“慌什么,只管讲便是,有我呢!”
林安脸色稍稍好转,道:“却真是,真是七爷的事。皇上已经下了旨给七爷赐婚,赐的便是,便是今天说的那个,楚侯家的小姐。”
他见林纵猛然立起,吓得脸色苍白,却又奉了楚王的命令不敢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来人说圣旨明后天就到,先给王爷透个信。说是虽有兵部,工部,都察院几位大人苦谏,但圣意已决,并无转圜余地。又说王爷如今最好莫要碰这钉子,宁可等一等再想法子。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林安吓得一抖,跪上禀道:“还说安远侯富甲一方,京中人脉旺盛,若不是七爷——其实这亲事也可算是喜事的——”
“喜事?这是喜事?!”
林安见林纵眉稍微挑,按在案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知道她登时便要大发雷霆,忙叩头赔笑:“小的,小的也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至少七爷日后有个伴不是——”